“絨花開時萬眾朝,如雪似春……似春,似春,嗝~下一句是什麽來著?”
忽然出現的聲音蒼老且帶著醉意,像是呢喃又像是懷念。
非邑抬頭看去,只見一位須發盡白的老者側躺在老樹上,衣飾乃是與樹皮一模一樣的棕褐帶綠絨,垂著絲絲縷縷的東西,像藤蔓又像繩子。
依然如樹皮狀的半面神格,只是在眼睛周圍有白色的絨花裝飾,額,怎麽看都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
此時從他露出來的通紅雙頰來看,大約醉得不輕,他手中還拎著一個酒葫蘆,正要往嘴邊遞,忽然低頭看向少年。
“小子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麽嗎?”
毫無疑問,這位便是此間樹神名木,誕神日在千多年前,乃是地方神中的三重天翹楚!
對於他的問題,非邑朝神廟的立柱上瞧去,奇怪的是只有他念的那一句,另一根柱子上毫無痕跡。
“晚輩不知。”
在回答時,他的內心是忐忑的,能一路升到三重天,說不定深具古怪脾氣或規矩。非赦三個還在對方手上,方才還阻攔他的感應,也不知到底有何目的。
主仆兩個紛紛戒備,迎接他們的卻是忽高忽低的笑聲。
“哈哈哈!”老者怪異地大笑著,盯著他們,“說不定你的爺爺輩兒都不知道呢,以前我這廟子被山雨衝垮了,重建的時候別人都隻記得左邊的那句題詞了。”
看似簡單的一句話,背後包含的卻是堂堂一個神明信仰缺失,逐漸被遺忘的事實。
但是老者本身完全沒有在意,大口大口的喝酒,灑脫又恣意。大約是很久沒有和他人說話了,他滔滔不絕地進行著長篇長篇的回憶論。
“以前鎣城還有修建鐵路的時候,人們不管是踏春還是郊遊,都會往我這兒走一圈,上香,鋪上布,拿出酒開始喝,老頭子總喜歡順幾杯嘗嘗。那場景,黃發垂髫,熱鬧非常……”
非邑摸著自己的神格,靜靜聽著並不打斷對方,等老頭子一壺酒飲盡,太陽已然西沉。
名木似乎還沒有說夠,打算回住所中再續一壺,然後被少年叫住了。
“感謝明目大人的抬愛,只是時間已晚,晚輩正在人間界上學,特來要回幾個冒犯的妖使,還請大人抬手放過。”
非邑說著便掏出兩株二重天三層級別的仙藥來,“晚輩小小心意,請勿嫌微薄。”
妖使是一種不成文的叫法,指的便是為神明辦事卻不簽訂契約的妖魅,這樣的關系,不管是神明還是妖怪都不提倡,但又確實存在。
大約是被他坦然的態度取悅,也有可能是方才聆聽之恩,名木乾脆將他的手一推,道:
“你小子好生市儈,再說老頭子我還看得上你這點兒東西?”說著將兩條蛇並一隻肥兔子扔出來,背過身去擺擺手。
“走走走,真是哩,現在哩小年輕兒神明怎個都喜歡在人類的學校讀書?還喊人類媽老漢兒,不曉得丟臉嗦?”
名木一手甩著酒葫蘆,一手背在背後,搖搖晃晃的朝神廟內走去。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非邑再次深深看了這個神廟一眼,深山老林中,蒼痕青苔,一方古刹令人心內塵囂遁去,是個好地方。
只是那位住在人類家庭中的小年輕兒神明,到底是讓他在心裡記了一筆。
“是他嗎?”
“暫時不確定。”
鎣城周邊神明毫無痕跡消亡的事情到底讓他極為不安,這邊派出手下探查卻恰好被抓住了,想起剛才那位直爽的性子,他輕聲道:
“大約是將非赦他們當做是入侵的妖怪了。”
他兩個也不避嫌,架著祥雲邊走邊說,絲毫沒有注意到腳下這座城市裡那些湖山忽滅的光點——樹乾上,石頭上,甚至是某些飛禽走獸的腳環上,一個個符文正在運轉著。
另一邊,岸丙扣下手中的玉簡,裡面傳來的正是方才非邑與深夜的談話!
“哼,還敢大言不慚,到底誰才是礙事的那個。”
他緊緊握住手裡的鋼筆,黑墨水在卷子上暈開一團也無所覺,決不允許,誰來破壞他的計劃,阻礙他的道路……
“哥,吃飯啦~”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兒鑽進來,黑黑圓圓的臉,看起來虎頭虎腦的,把手背在背後,一副有哥撐腰的天真。
此時名為肖安的少年放下筆,轉過身看著雙眼直閃的弟弟,頗為無奈。
“小康你又闖禍了?”
“嘿嘿,那個……”肖康聞言不僅不怕了,沒臉沒皮的蹭過去,把藏在背後的手拿出來,“我又把媽的瓶瓶罐罐打爛了。”
肖安一看便噎住,神色也有些僵硬,歎了口氣,“這次我可幫不了你,這是羅阿姨送的限量款護膚品,媽很喜歡,而且今天爸回來了。”
肖康一聽淚珠子啪啪直掉,“哥~”
如果非邑在這裡,一定會被岸丙大人此時臉上的神色逗笑,一副被一個小屁孩兒打敗的挫敗。
“乖乖跟我去認錯。”
總之,熊孩子飽吃一頓‘竹筍炒肉’。飯桌上,肖母隨口對大兒子問道:
“你昨天什麽時候回來的?”
“媽,你連哥哥什麽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哥哥明明還和我們吃了晚飯的!”
大約是對這種健忘習以為常,肖家人都沒有放在心上,但是肖安捏著筷子的手卻原來越白。
在他背上書包出門前,肖父喊住他,道:“那項提案已經批下來了,你要不要看。”
這大約是目前最讓肖安高興的事情, 說話時嘴唇都在抖,“我……晚上再回來看,爸,我先走了。”
這邊肖母從廚房追出來時,少年已經關上了門,略微發福的中年女人歎了口氣,“唉,又忘了問了。”
“什麽?”文質彬彬的肖父打開電視來看新聞。
“小安的生日啊,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肖父一頓,也皺起了眉頭,顯然也不記得了。
中年男人放下遙控器,將眼鏡取下又戴上,低聲道:“每年每年都是如此,到底……”
這邊學校內,非邑看著樓下路過的岸丙,似乎很高興。
他有些鬱悶的背上書包,只是想好好讀個書而已,有這麽難麽?這地方大了,水也深得不行。
面具下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