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出來,天色已經蒙蒙發亮。何顧有心想去看看花輕凝,但身後有幾個太監和錦衣衛跟著,也不好開口提起,只能悶悶憋在心裡。因為後金軍已經退遠,所以今天沒有繞來繞去,直接從正陽門出內城,再從永定門出外城,很快便回到了鐵焰西營。
打發走了幾個送自己回來的太監和錦衣衛,何顧先去看望了一下養傷的蔡奉先和陸鳳翔,倆人都還很虛弱。又去慰問了幾處傷員,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單人小帳篷裡。
薑河西抱著一摞公文袋走了進來:“鎮主,各商鎮發來的公文,您是現在看,還是先休息一下?”
何顧已經把權力下放了不少,這些發過來的公文絕大部分都已經在各鎮長官批示後開始執行,發給何顧一份主要是看有無糾錯停止的需要。
何顧讓他把公文放在一邊,然後道:“犧牲兄弟們的遺體要先運回鐵焰鎮去。”
薑河西有些猶疑,道:“鎮主,我知道您歷來看兄弟們看的很重,可數千具屍體運回去,是否太過勞師動眾?”
何顧擺擺手,長歎一聲:“他們把命都交給我了……記住,以後這種事情不需要,也絕不能考慮代價。”
薑河西垂首道:“是,鎮主吩咐,屬下去辦。”
何顧思忖片刻,道:“有些事正好需要你回去,押送兄弟們遺體的事情還是你來辦。第一,立刻沿途宣告全鎮,我的腰牌丟了,立即作廢;第二,將京師所發生的事情寫個詳細的報道,要正面積極的引導方向,令華夏話報和洛陽畫報同時宣發,宣發力度要是平時的雙倍;
第三,讓沈奇攜本部及傷員前來漷縣主事;第四,我部準備拔營,傷員前往漷縣休養;兄弟的遺體由你押送返回鐵焰鎮;第五,告訴幾位夫人,我無大礙,休養一兩個月便可痊愈。”
薑河西領命出去開始準備,何顧則拿起那些公文開始一封封查閱。他忘了,自己也是傷員,也是兩天兩夜沒合眼,正經飯也沒吃一頓。
公文沒看幾封,眼皮便猶如灌了鉛一般沉,身上的傷口又開始連疼帶癢,剛想咬著牙眯一會兒,就聽見外面有人通傳:“鎮主,洪承疇求見。”
何顧的雙眼驀然射出兩道暴戾之光——就不能讓我消停一會兒嗎?!
哪怕就一會兒也好啊!!
何顧心中無名業火騰騰而起,恨不能抄起一把大刀來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砍個粉粉碎。伸手將面前的公文全部掃到地上,又將桌上茶杯筆墨硯台統統摔了個稀爛,小書案也掀翻在地——他這不是衝洪承疇生氣,而是連日重壓之下的崩潰……
外面鐵虎聽到帳內異響,立刻搶進帳來,看到自己鎮主猶如瘋了一般見什麽摔什麽,一時間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發泄過後的何顧並沒有感到任何輕松,無力的虛脫感從他的心口蔓延,直至全身。雙手捂住臉龐,身體用力靠在椅背之上……一聲無奈的歎息……
都是穿越者,為什麽人家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一彈指百萬雄兵,回首坐看山河萬裡,挑燈下是風情萬種;
到自己這就只剩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親冒箭矢遍體鱗傷,所見者皆是精於算計的老狐狸,娶了幾個媳婦還常年異地分居……
自己選的坑,再臭也得填,何顧把雙手從臉上移開,深呼吸幾口,對呆愣著的鐵虎說道:“整理一下,讓他進來。以後不要直呼人家名諱,好歹叫個大人什麽的。”
不多時,兩名鐵虎收拾完畢,出去大聲叫道:“洪承疇大人,我家鎮主有請!”
何顧眼角跳了跳,這幫手下也是橫慣了,
這得替自己得罪多少人,人家現在好歹也是堂堂太子少保,就這麽連名帶姓的招呼。簾子一挑,洪承疇邁步而入,拱手笑道:“恭喜何兄高升,你我二人今日終得同朝,幸甚幸甚。”
何顧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你們這一天天跟演戲似的,有意思嗎?有什麽事,直說。”
洪承疇一臉詫異:“何出此言?”
何顧道:“皇上如果現在要殺我,需要湊十個大臣的簽字,這字你簽不簽?”
洪承疇毫不猶豫:“簽!何兄入朝雖為大明一時之福,但實乃長遠之禍!”
何顧看他這副不要臉的坦蕩樣子,倒好奇起來了:“你為什麽這麽恨我?按說你從我這撈走的好處最多,咱倆應該穿一條褲子才對呀。”
洪承疇正色道:“正因我與何兄最熟,所以才深知你背後暗藏之禍。鐵焰鎮所作所為皆為動搖大明根基之事,此禍遠甚陝邊流匪,遠甚關外建奴!”
何顧冷冷看著他:“這種大帽子給我亂扣,你是覺得我不敢殺你?”
洪承疇搖搖頭,聲音低了下來:“洛陽王都敢殺,在下一介區區巡撫,你有何不敢?”
何顧心頭突的跳了一下子,臉上卻擠出一絲微笑:“洪大人,在下沒聽明白你什麽意思。”
洪承疇道:“沒什麽意思,只是想告訴何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兄與我有恩,恩重如山;萬歲為我君父,父澤四海。山輕海重,二者相衝彥演只能先父後兄,唯一可報何兄者,便是絕不做背地小人——還望何兄成全!”
何顧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滿是不屑——你跟我這裝什麽假仗義呀,你特麽是將來降清的頭號大漢奸你曉得不,老子要不是過來人還差點被你唬住了。
洛陽王這個事,何顧自信做的滴水不露,洪承疇也就是瞎猜疑,要真有證據早遞到朝裡去了。
何顧不想在跟他鬥嘴皮子,擺擺手:“希望你能忠孝到底。說吧,這次來有什麽事。”
洪承疇也不糾纏,直接說明來意:“皇上有命,令我率本部兵馬即刻前往通州,於孫總督帳前聽令,將建奴徹底逐出關內。”
何顧身體一繃:“你是來借兵的?不借,一個也不借。”
洪承疇道:“非為借兵而來,這幾日看何兄所製馬車果然精奇, 輕便易行,負載超過尋常馬車一倍有余。眼下大軍即將啟程,所以特來相借百輛馬車一用。”
何顧一聽,原來又是來薅羊毛的,頓時潸然淚下:“洪兄,你也看到了,在下此番勤王把家底抖摟個乾淨,每一輛馬車都是我的心頭肉啊……”
洪承疇看著何顧哭笑不得,道:“買也可以。”
何顧瞬間止住眼淚:“二百一輛不帶騾馬,友情價。”
洪承疇道:“上好的馬車也不過幾十兩銀子,何兄這也忒貴了些。”
何顧道:“我這馬車稍微裝修一下,在洛陽開封都是賣幾千兩,那還得排隊。今天賣給你還是看在你我兄弟情誼份上,換做別人想都不要想。再說了,我這馬車你拉回去少說用個十幾二十年,機動力又遠超尋常馬車,這還嫌貴。”
洪承疇苦笑一下,他當然知道這馬車的優點——結實耐用,機動力強,還防火,這對於軍事用途來說加成可不是一點半點。
貴是貴了些,但買還是得買,眼下正值皇帝信任,能否進入核心圈子全看眼下這一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買!
洪承疇在這撇下三萬兩銀票走了,買走八十輛二手馬車、一百支二手火線槍、兩千發子彈、四門炮車兩輛,炮彈一百發。
何顧看著手裡的銀票,浮躁的內心才得到了些許慰藉——打什麽仗啊,安心做買賣多好……
正晃神間,外面又有通傳:“鎮主,范景文求見。”
“叫大人!說多少次了,要叫人家大人!”
“是,鎮主,范景文大人求見。”
“……算了……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