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色亮的晚，現在時間還不到五更，也就是凌晨四點多，天色正黑。這些大臣又有不少年老眼花的，尤其越靠前的歲數越大，眼神越不好。直到崇禎吩咐“平身”之後才有少數幾個人發現皇帝身前坐著一個木乃伊。崇禎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妥，閃身走到了何顧前面，對群臣道:“今日天氣寒冷，眾愛卿隨朕入皇極殿議事。”

眾臣躬身謝恩，十幾道眼神卻一起瞥向了何顧——這是哪個廟裡的和尚?

他們不認識何顧，何顧卻認出了幾個老熟人，洪承疇、范景文、楊嗣昌、盧象升都在裡面。

崇禎把目光又轉向何顧，態度十分親切，只是此時的親切卻讓何顧感到了幾分虛偽:“愛卿與此處稍候，你我君臣來日方長。”

話說完，崇禎在一眾太監的簇擁下先行離去，留下兩個小太監推著何顧的輪椅。

何顧很快明白了崇禎的用意，因為此時所有的大臣都對他投來了警覺的目光——崇禎親自推著自己過來，故意讓自己受群臣跪拜，臨走又故作親切，這不是為了拉攏自己，而是為了把自己硬生生放到群臣的對立面……這樣一來，自己便沒有選擇，只能跟皇上站在一起接受群臣的洗禮了……

這的確不是拉攏，這是生拉硬拽……何顧對崇禎那點同病相憐之情頓時一掃而空，這廝實在太惡劣了！這無疑給自己以後的行賄之路平添許多障礙……

再看洪承疇和楊嗣昌，這倆廝臉上甚至已經有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好孫子，等著我！

算計我?門也沒有！

不多時，王承恩尖細的嗓音在皇極門下響了起來:“升朝！”

眾大臣對此顯然駕輕就熟，按品階排隊，穿皇極門入皇極殿。何顧一個七品官，當然走在最後，一路好奇的東張西望。雖然前世也曾經買過故宮60一張的門票，但那畢竟是清故宮，和眼前所見大相徑庭。

隻說這皇極殿便比故宮那座太和殿大出了足足一圈，後者需至殿下方顯皇家威嚴，前者一腳未及台階便已經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壓力。夜色下的皇極殿只有一圈輪廓顯現於天幕之中，真稱得上巍峨二字。

有數名大漢將軍顯然早就得了吩咐在這裡候著，見何顧來上前道一聲:“得罪。”，隨後連人帶椅一起抬起來便往殿上走。

進得大殿以後何顧有些失望，不知道是歷來如此，還是崇禎節儉，諾大的金鑾殿裡竟然隻點了十幾根蠟燭，不但沒有影視劇裡的金碧輝煌，反而黑燈瞎火猶如土匪山洞。

又過片刻，一威武聲音喊道:“皇帝駕到！”

忠臣旋即匍匐跪倒，口中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先是兩個太監手持燈籠而入，在龍椅兩旁分別站定。隨後崇禎徐步走出，坐在了龍椅之上。

接下來的劇情跟電視劇裡有些不一樣，沒有人高喊“有本早奏，無本退朝”，而是崇禎直接開始了講話:“前日永定門前破敵之役，戰報可有定論?”

旁邊閃出兵部侍郎申用懋，戰報於昨日晚間早已呈報崇禎，今日上朝不過是個走個過場而已，因此手持奏折道:“啟稟萬歲，戰報詳盡已出。”

“報於百官知道，隨後昭告天下，務必使四海百姓盡知。”

“謹遵聖命。永定門一役大破建奴流寇，共殲建奴、韃靼二萬四千人，俘虜三千余，車馬火炮無算。各路勤王軍奮勇爭先，與奴死戰，亦傷亡近萬。

這數據顯然摻了水，後金軍方面的數據至少得抹去一個零頭。明軍傷亡則假的不能再假。滿桂大營兩萬五千士兵只剩不到一千;范景文八千河南軍只剩數百;楊嗣昌三千家兵只剩不到一百;洪承疇五千陝邊軍只剩數百。

光這加一起就不止四萬，就算他們後來又收攏了各部潰軍，那總傷亡人數也至少在三萬左右，這還沒有把鐵焰鎮計算在內。何顧知道這個消息心裡連連冷笑，傷亡如此統計的話，難道明軍的撫恤金也按照這個定數發放嗎?

是役，鐵焰鎮戰死三千八百人，除了少部急救兵，人人帶傷。

一千九百名迅騎，戰死七百，能站者不過數十人。

一千步兵戰死六百，能站者不過百余人。

一千一百名射手，戰死五百，重傷四百。

一千名炮手，戰死二百，重傷六百。

五千名車丁，戰死一千九百，重傷一千五。

一千五百名後勤，戰死二百，重傷八百。

五百名急救兵，戰死二百，重傷一百二。

二百鐵虎戰死三十，重傷過百。

十萬發炮彈將近傾瀉一空，近千輛鐵皮馬車戰毀，一百余門火炮炸了膛，九成的火線槍需要大修，數千顆威懾型手雷全部打光，一萬五千根騎槍一根不剩，近戰武器折損無數，數千套軍服和裝甲衣報廢。

戰友兄弟非死即傷，兩年積澱毀於一旦……這，就是戰爭……

崇禎顯然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否則他也不能讓申用懋當朝宣布，龍顏大悅道:“自朕登基以來，與奴對陣未嘗有此大勝。此既是奴首不自量力輕犯天朝，亦是大明將士忠勇成城。”

看的出來，他是真的很高興，說著話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陝西布政使司參政，巡撫洪承疇，不遠千裡急行而來，遠而先至，又於京師城下奮勇殺敵，其忠勇可嘉。加太子太保，升任兵部右侍郎，待關內奴平，仍領巡撫陝西。”

“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河南巡撫范景文，率部勤王有功，加太子少保，賜蟒袍玉帶，升任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待關內奴平，仍領巡撫河南。”

“霸道巡道楊嗣昌，率部勤王有功，加太子賓客，賜玉帶美酒，待全驅關內建奴，察缺待任。”

“大名知府盧象升，率部勤王有功，加太子賓客，賜玉帶禦酒，待關內奴平，升任順天府尹。”

“招練總兵孫祖壽，率部作戰有功……”

“昌平總兵黑雲龍，率部作戰有功……”

這些原本應該是由大太監曹化淳宣讀的，但崇禎顯然不打算把這個拋頭露臉的機會讓給別人，一口氣宣讀下來，聲音顯得有些嘶啞起來。

崇禎略顯嘶啞的聲音忽然語氣一轉，神情沉痛道:“五軍都督府左都督，武經略，太子太師，大同總兵滿桂滿愛卿，與奴奮戰之中不幸傷及經脈，致使雙肢殘疾行動不便，故請求致仕。

朕本當允之，但奈何眼下建奴未破內賊四起，國祚社稷正當用人之際，故特準滿都督行車馬督戰之權，待蕩平建奴國家清靖，朕自當親送滿都督回歸故裡，安享余年。”

此語一出，滿朝文武齊齊倒吸一口涼氣……滿蠻子殘疾了?殘疾了都不讓退休?

何顧聽到這句話，眉頭也是微微跳動了一下，他沒想到崇禎竟然用人用的這麽狠，看來不到春蠶到死絲方盡是不肯善罷甘休了……

洪承疇、范景文和楊嗣昌三人則直接把視線投向了何顧——殘疾了?昨天還在你大營裡瞎溜達呢！

崇禎的話還沒完， 他提高了音量:“鐵焰巡檢，忠勇校尉何顧，不遠千裡前來勤王，為盡忠孝盡散家財，其部作戰最為勇猛，堪稱破奴第一軍功。特升任戶部右侍郎，巡撫天下商鎮，加平遼總兵，總督皮島，賜尚方寶劍，鎮江遼東見機行事之權！”

轟的一聲，數十道目光猶如利箭一般射來，坐在輪椅上的何顧頓時成為滿朝文武的眾矢之的……

何顧聳了聳肩膀……我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特麽還是太天真了……

戶部右侍郎是因為巡撫商鎮不得不給他的虛銜，事實上的行政權力不可能給他半點;平遼總兵更是虛銜中的虛銜，一不給兵，二不給餉，崇禎只是為了把何顧丟到關寧軍的體系裡去惡心遼東諸將。

如此一來，自己以每年幾十萬兩銀子的代價雖然換來了在全國各地開設商鎮的權限，可同時也站到了滿朝文武的對立面——尤其是關寧軍的對立面——關寧軍是怎麽對付政敵的?毛文龍屍骨還未寒哪！

而崇禎加在自己身上這一系列的寵臣戲碼，更是絕對會讓天下群臣及文人恨自己入骨。為什麽?嘉靖寵信的是嚴嵩，萬歷寵信的是張居正，天啟寵信的是魏忠賢……這幾位就是活生生的典型案例——自古寵臣皆不得好死……

何顧覺得腦袋疼……真是……真是……一個好人都特麽沒有啊！

崇禎定定的看著何顧，一縷無奈在心中升起:何顧啊何顧……朕一個人站的太久……哪怕，你只有片刻能替朕遮風擋雨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