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名師爺齊聚一堂,史永安的師爺自持在本家,便撚著山羊胡子首先發言:“諸位大人不必焦慮,小人已勘破這京城來客摔箱之意。錯在著實不該送銀票過去,銀票雖然便於攜帶,但票號兌現卻要留下個人印信,這豈不是有意讓京師客人落人以柄?”
“對方擲箱而出,現出金錠,其實正是在暗示我等——他們自京師而來,豈有攜帶這麽多金銀的道理?還不是半路其他府衙孝敬的。所以,我們只要把銀票兌成金錠,再稍稍加碼,對方必欣然受之,則相安無憂矣。”
史永安對自己師爺的表現很滿意,頻頻點頭:“正是正是。”
嶽和聲的師爺挺身而起:“這位老兄隻中之一,未中其二也。即便銀票不妥,也斷不至於引來摔箱之怒,依在下看來,銀票只是其一,卻還有其二尤為重要。”
史永安的師爺皺眉道:“願聞賜教。”
嶽和聲的師爺臉上微有得色:“正所謂,投其所好事半功倍,諸位大人可曾注意到了這幾位京師客人的喜好?不錯,正是勾欄院子!依我看,我們還要去春閨街裡尋一個頭牌,如果這幾天去陪的姑娘有他們特別喜歡的,那就更是天賜良機。明日一早,我們連人帶金一起送去,豈不正是事半功倍。”
延綏巡撫嶽和聲端坐不語,只是拿眼睛在眾人身上瞥來瞥去,那意思分明在說——還是我老嶽的師爺最牛逼。
“二位同僚高論,但依在下之見,卻還未及肌裡,都是一些表面文章。銀票兌金錠和投其所好,這等主意難道諸位大人想不出來?還用我等前來啩噪?”胡廷宴的師爺不緊不慢說道。
另兩位師爺頓時臉色一僵,一起盯住了他:“請賜教!”
胡師爺道:“眼下問題眾多,先說頭一等大事——魏忠賢既倒,那以往和他有少許瓜葛的人萬歲爺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是可查可不查,還是一定要查?是小懲大誡,還是追究到底?眼下朝裡黨派不明,以前和魏忠賢過從甚密,現在依舊身居要職者眾多。新內閣卻是萬歲爺枚卜出來的幾個外臣,根本無法抗衡魏忠賢余黨反撲,萬歲爺又當如何權衡?”
“其二,這幾位客人總不能一直私訪,總要現出身來拿幾個人回去交差的,那麽是由著他們隨便去拿誰,還是我們事先擬定一個名單?”
“其三,城外此時已經聚起了數千災民,幾位大人總是要去處理的?直接把災民驅散?我看是萬萬不可,他們這是替萬歲賑濟,其中意義非同小可;置之不理?倘若災民越聚越多,鬧起禍事,又誰來擔責?”
“以上種種,是送幾個青樓女子和一些金銀就能解決的嗎?”
胡師爺看到眾人聽的入神,說到關鍵處故意賣起關子來,端起茶杯來開始喝茶。
史永安氣的猛地一拍桌子:“賣什麽關子!你當這是什麽場合!”
胡師爺嚇得差點被一口水嗆死,當下也不敢再繼續賣弄,急忙擦了擦胡子繼續道:“這幾位既是來自京師,當然是受了萬歲旨意,那我們只有問清楚了旨意,才好做出長遠的應對。關鍵點就在於——我們派誰去探這些口風。”
胡師爺看看眾人,繼續道:“幾位管家雖然伶俐,但卻不是合適的人選,幾位大人就更不方便親自出面,畢竟眼下還是京師客人私訪的時節。依我看,名震春閨街,豔壓西安城,芳名遍三邊的花輕凝可擔此任!”
嶽家師爺撇了撇嘴:“說這麽多,不還是回到了春閨街。
” 胡師爺搖頭道:“非也,非也。那花輕凝自持才華無雙,色藝冠絕,卻是不賣身的,想要拿她送人是萬萬沒戲,我們只能以其中厲害說服她前去幫我們做個說客,順路把我們的薄禮心意一並帶到。如此一來,既能得到我們想要的,又不會和諸位大人扯上半點關系。”
胡廷宴很高興,自己的師爺真長臉,捋著胡子說道:“我看此計甚妙,總督大人以為如何?”
史永安拿詢問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師爺,史家師爺心中有些不服,道:“花輕凝此女雖然名聲在外,但聽聞其人有些勢利,我看月影樓裡的秦小影更為合適。此女同樣名聲不差,且為人天真質樸又有才學,容貌並不輸於花輕凝。”
胡師爺擺手道:“秦小影性子太烈,又偏好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而且已經閉館半年,今日之事還是要找一個性格穩重的。”
史永安當然也知道這兩個春閨街上的勾欄奇女子,他甚至還去拜會過好幾次呢,雖然沒能留宿,但起碼也算是聊過天的人,多少有些了解,此時心裡便下了決斷:“幾位同僚若無疑義,那就按照胡家師爺所言去辦吧……此事不要再拖,城外災民越來越多,本地知府那裡你們務必知會好了,不要出什麽偏差。”
停頓片刻,史永安咽了口吐沫:“至於要交出去的名單,既然今日是你我在此,還希望諸位大人不要誤傷,盡量撿一些關聯較少的人寫上去吧。”
眾人齊聲回道:“大人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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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顧已經連續幾天沒有睡好,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說到底還是對行騙設局這個行業不熟悉,心理素質不夠硬。但令他詫異的是——這是不是也太容易了?從吳堡到西安,這好處也太好撈了,簡直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是只看到了自己在撈好處的路上一帆風順,卻全然不知自己此時正好趕上了一個巨大的風口——魏忠賢剛倒,大明朝裡的各路官員,至少有八成和魏忠賢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朱由檢登基以後先是穩住魏忠賢和他的核心屬下,然後忽然以霹靂手段將其核心一掃而空,這自然使得各位朝廷要員人心惶惶。一時間所有人的頭頂上都懸起了一隻靴子,終日裡提心吊膽。如今何顧的出現,就恰好像是史永安和胡廷宴等人頭頂的靴子終於落了下來,自己是死是活總算可以來個明白, 自然急不可耐的貼將上來。
近代有位企業家說過:只要站在風口上,豬都可以被吹起來。現在,何顧就站在了崇禎掃除魏忠賢余黨的風口上。
何顧也不知道自己的暗示對方是否能明白,又擔心暴露什麽破綻,這一晚上都在不斷的複盤自己進入西安以後的所作所為有沒有什麽漏洞。
時至上午,何顧再也熬不住,讓陸鳳翔在窗邊盯著風吹草動,自己靠在床上假寐。
正迷迷糊糊之間,忽然陸鳳翔低聲道:“大人,來了一輛馬車!”
何顧聞聲立刻翻身坐起,搶到窗前向街下觀看,只見一輛馬車正緩緩而來。這馬車是個轎子車,造型典雅優美,車頭雙騎並行,車身披絹掛紗,轎簷兩側各掛著一串風鈴,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其聲清脆悅耳煞是好聽。
這馬車看起來賞心悅目,就連趕車的也是兩個貌美如花的姑娘。
此時街上已經有了不少行人,一起簇擁過來觀看,轉眼間大街上就已經是人頭攢動,嗡嗡議論之聲不絕於耳。
“這馬車坐就是是花溪樓的花娘子?”
“正是,只是這花娘子怎麽出來了?我上次聽說她出樓,還是幾個月前總督大人到任的時候。”
“嘿,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見到花姑娘一面。”
這馬車越走越慢,最後停在了長慶旅店的門前,兩個趕車的丫鬟由兩側的婆子扶著下了車,徑直來到旅店門前,脆聲道:“花溪樓主人、花輕凝小姐求見京城來的客人。”
何顧挑了挑眉毛——花溪樓主人?這又是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