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四月初三,袁崇煥被重新啟用,任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出鎮行邊,總督薊、遼、登、萊、天津等處軍務,移駐山海關。
崇禎元年七月,後金襲錦州,朱由檢召集朝會,袁崇煥當著滿朝文武許下‘五年平遼’之宏願,隨後赴任山海關。
與此同時,對以上明末歷史事件一無所知的何顧正潛心經營發展,鐵焰鎮已經由當初一個小小山莊發展成為一個三四萬人的大鎮。
鐵焰鎮這段時間的發展可以用十分順利來形容,流水化生產線已經開始運行,數十件科研軍備正逐漸接近尾聲,四五件新式軍備已經開始裝備核心衛隊,以上僅僅是內城居民所了解的鐵焰鎮機密。
這其中的發展,或許由一封陝西官府派來的密探所寫的信箋來展開更為恰當。
第一封:
鐵焰鎮,此地比鄰呂梁而建。初時為一荒廢莊園,建成不過半年之數,已發展為數萬人的鄉鎮。
所倚仗者,無外乎呂梁各種礦藏豐富,用以打造各種軍備私下出售,初略估計每日可出鳥銃百余支,精鐵刀具數百,皆為製造精湛之上品,引周圍流匪、土賊乃至邊賊、蒙賊競相來購。
因此而帶動其他經濟,販賣馬匹、布匹、糧草等軍備物資者數不勝數。因市而聚於此地者甚雜,潑皮無賴,傭兵標行,暗娼,逃難饑民,無籍勞力一應俱全。
此鎮首領善裁決,好公允,鎮中但有以勢欺人者,皆凌遲與市,因此來投者日甚一日。
以上種種只在外城,此鎮還有內城一座,佔地二頃有余,設兩丈高牆,修有馬面箭樓,有鄉勇白日黑夜城上巡行不止。另有精騎數百,每日在城外二十裡內往來巡行,但遇以強欺弱者,必代為出頭。
內城外人不得進,唯有持鐵焰腰牌者可入,有仿造者持牌皆被拿下,凌遲於內城門口。
此地或甚缺糧,但有販糧者皆以貴賓事之,交割貨幣無論金銀軍備火器,有求必應。過一百擔者願以精騎護送往返,故此地糧食集散甚至已遠超周邊府縣。
鐵焰鎮盤踞此地,借護衛交易之名坐收商稅,其聲名傳播已有數省之廣,其聲威震懾方圓千裡,如此以往,此鎮已儼然國中之國,實為大患,易早圖之。
第二封:
應大人命,複查如下:
內城人數實不可詳,精騎亦不得實數,只能估算約六百余,皆配馬刀鳥銃,披掛輕甲,戰馬大多來自蒙賊貿易及少量邊賊投靠。
每日申時內城之中槍炮之聲大作,細聞則整齊有序,疑為火器練習之聲。
內城女子皆粉衫藍褲而無著裙者,梳理整潔,凡出城者皆傲然四顧,不輸男子。
內城男子皆全身黑衣,胸口繡有火焰,凡出城者無不精神煥發體態壯健,其豪橫之情溢於言表。
此鎮東門高牆外側有巨大軲轆搖把四個,乃整顆松樹樹乾製造,長約七丈,人腰粗細,每日在城外招募無籍壯丁推動,日夜不息,不知何用。凡應募者,皆發以餐食銀錢,又偶爾擇其優者入城,因此應募者甚眾。城外之人甚至以此為榮,如科考及第一般。
又每月開大考一次,凡具才學者,匠戶、兵戶、書生、商賈無不在其招納之中。此鎮首領之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勢力膨脹迅速,大人速決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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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顧把這兩封信丟到旁邊的桌子上,看向坐在下首的客人,笑道:“總督大人,別來無恙?”
這客人非是旁人,
正是三邊總督史永安。 不知什麽原因,他一家近百口離開了西安府,十幾輛輜重馬車走在荒原之上正是流匪土賊眼裡的大肥肉,雖有步騎二百護送,但架不住七八股流匪湊到一塊,再送上陷馬坑之類的大禮,護送的士兵被一個偷襲打掉了大半。
史永安到底是打過貴陽保衛戰的人,不是一個孬種,帶著剩下的幾十名士兵和幾十名家丁硬是跟七八百流匪打了個不相上下。
恰好陸鳳翔帶領一百迅騎營在附近路過,又認出了史永安,便派人快馬回報何顧。何顧想起當初城頭之上因為賑災而熱淚盈眶的史永安,又想跟他打聽點事,這才又派了三百迅騎營前去接應,把已經彈盡兵絕的史永安一家大小救了回來。
當然,解決那七八百流匪不一定要靠打,何顧用一千兩銀子收買了他們——可憐那些被千兩銀子砸暈的流匪根本無法想象史永安的車隊裡到底裝著多少財物……但何顧就知道。
江玉秀已經帶著人清點完畢,銀票二十五萬兩,現銀八萬兩,黃金七千兩。這還不算那些古玩字畫珠寶玉器。
被救回來的史永安似乎並不十分領情,冷笑一聲:“幾日不見,不想閣下改行做了路匪,怎麽,行騙都覺得累了?”
何顧微笑道:“總督大人難道不是以官之名行強取豪奪之事?你我半斤八兩,又何苦互相揶揄。”
史永安腰杆挺直,拱手向東遙拜:“史某一心報效大明,自問為官清正不曾失了體統,絕不敢和閣下此等跳梁宵小為伍!”
何顧心裡有些詫異,按照劇情來說,像這種巨額財產來源不明且曾經向騙子行賄的大貪官,現在不是應該痛哭流涕的向自己磕頭乞饒,以求活命才對嗎?
現在這家夥死撐到底的勇氣是誰給他的?這家夥就算是死不認罪,也沒必要跟自己較勁呀,這裡也不是大明督察院……
或許自己是時候高喊一聲‘大刑伺候’了?
何顧心中盤算片刻,高聲道:“今日巧遇故人,安排酒席一桌,我要和總督大人一醉方休!”
見對方有意拒絕,何顧面色冷峻挺身而起,手搭在腰刀之上沉聲說道:“縱使總督大人有心求死,難道滿門婦孺老幼亦有同死之心!”
史永安張著嘴巴呆愣半晌,終於長歎一聲道:“如今某為魚肉,任憑閣下處置便是。”
半個時辰以後,何顧確認了一件事情,三邊總督喝多了也吐。
這位三邊總督之前的從容不亢早已不複存在,正瞪著血紅的眼珠子聲嘶力竭的喊道:“什麽三邊總督,哪裡還有什麽三邊總督!萬歲昏聵,三邊自今日起休矣!”
何顧壓低著聲音循循善誘道:“當今萬歲勤勉,何以言之昏聵。”
史永安雙手撐住了桌子,搖頭晃腦道:“某雖不才,但有一顆赤膽忠心,願以死效三邊匪事,如今萬歲僅因某與魏黨少許瓜葛,竟然棄某不用,而任武之望老匹夫!三邊重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武之望胡廷宴之流皆皓首老翁,安能有平此山崩地裂之血勇!”
何顧又道:“三邊已不堪至此,朝廷難道不知?何以非但不賑不剿,反而草率換帥?”
史永安憤然拍案而起:“何以不知!不過是朝中忙於黨爭,無人關心天下罷了!萬歲看似勤勉果決,實則智淺謀薄,今日聽東林的,明日又聽外臣的,後天又記起了魏黨的好。各地方官員只能仰望朝堂之爭,苦於有令難行。萬歲如此優柔寡斷之下,朝廷上下機構如同虛設,何以賑?何以剿?何以平定三邊?!”
何顧又問:“地方官員何必仰望朝廷,既為地方父母,自當為地方百姓做主。”
史永安哈哈狂笑:“地方父母……陝西鎮如今拖欠士兵軍餉已有三年!固原、寧夏、延綏皆九邊重鎮之三也, 拖欠軍餉也已兩年有余!如今饑民四起三邊、蒙賊入境如若無人,邊鎮嘩變迫在眼前。你來教我,縱便身為地方父母又當如何!”
何顧再道:“既有重兵,朝中何不補發軍餉以平三邊?”
史永安頹然癱坐在靠椅之中:“若魏忠賢尚在,我可求魏忠賢發餉,可今日朝中群龍無首,我去求向何來?”
何顧道:“萬歲不可求?”
史永安雙眼發直,癡笑著看向何顧:“魏黨之傾猶如樹倒猢猻散,萬歲高坐樹冠之頂,安知樹下猢猻心中所想?眾猢猻自顧尚且不暇,安有保國安民之心?”
何顧仿佛感覺到覆蓋在大明國上面的那層迷霧正在眼前被層層撥開,向前俯身問道:“如今東林當政,亦不可行?”
史永安嗤笑一聲:“魏黨如猢猻,東林似馬猴,如今四海之內盡皆猢猻當道,馬猴之令可行否?”
何顧腦海中越發清明,不由反問:“為爭朝廷之權,猢猻拒行馬猴之令,反而多行阻礙,以期馬猴垮台,猢猻再起東山,是也不是?”
史永安似乎是醉意上頭,昏沉沉的趴在了桌子上,嘴裡含混不清說道:“猢猻難以再起矣,今日我既被免,想必萬歲心中裁斷已決——猢猻一黨將被斬盡殺絕矣。”
何顧走到近前道:“既如此,馬猴聚樹亦是朝廷幸事。”
史永安低不可聞般答道:“難矣,眾馬猴多年不經政事,只剩空談書生。且萬歲剛愎昏聵,三邊休矣,大明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