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魏忠賢昨晚自殺的消息還在路上,但是閹黨垮台的消息卻是早就傳到了這裡。
老掌櫃並不擔心何顧是京城派來調查閹黨的,他上面的大人物在朝廷可是左右逢源的。他更不擔心何顧是來反貪的――因為現在根本就沒有反貪這個概念。此刻的大明朝誰人不貪,誰人不墨?
隻說吳堡縣,自從這幾年發達起來以後,每到年底都是整車整車的銀子往京城送,朝廷上下哪個大員的兜裡沒有揣著吳堡的銀子。
隻是當今皇上性子剛烈,如今陝西民變四起,保不齊要殺幾個官平平民憤,萬一眼下這位爺的主子就是操辦此事之人……那自己不說巴結,至少也不能得罪――這才是老掌櫃的打算――小心駛得萬年船!
打定主意以後,老掌櫃旋即笑吟吟問道:“但不知客爺想要采辦些什麽?”
對方的心思一直沒閑著,何顧心裡的鬼也不少,看到對方忽然滿臉堆笑,他登時被嚇了一跳,暗想莫非是被對方看出了什麽破綻?剛才讓夥計換茶該不會是什麽摔杯為號的套路吧。
但這老掌櫃的笑容又不像笑裡藏刀,反倒帶著幾分諂媚……難道我果然自帶王霸之氣,讓這個老頭對我產生了什麽誤會?
沉吟片刻,何顧道:“也沒什麽想要的,主要久仰吳堡大名前來看看,山裡強盜鬧的如此厲害,就想著順道買幾件防身的物件,可惜您外面那些東西不太合手。”
老掌櫃的急忙道:“這附近確實有幾個小賊,但從來不敢在本地下手,本地縣衙也曾去拿過幾次,再三叮囑他們盜亦有道,跨過黃河就是山西,那裡有的是富戶人家……”
何顧聽的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做?本地山賊隻要不搶本地,就可以網開一面?
不過看這老掌櫃的態度,難道是把自己誤認為官場中人了?
順著這個思路聯想下去,是不是在這個老頭眼裡,這麽做已經是官場上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個‘半座山’能夠得到這樣的照顧,隻怕也沒少往各地府衙裡送銀子……
老掌櫃的看到何顧臉色有異,語氣越發緊張起來:“客爺放心,我們還是有原則的,絕無和小賊易貨的勾當。與賊易貨不亞於養賊為患,附近那幾個小賊不日就會斷糧,想必很快就會遷到別處營生去了。”
何顧半真半假的歎了口氣:“賊者豈能有信,還是要設法自保才是,我家主人初到貴地,不甚了解本地情況,隻是苦於糧食器械不好籌措,至今還被困在山西境內。”
老掌櫃聽到這些話,心中頓時有些警覺。現在各州縣的兵備極其敗壞,上至總督布政使下至州官鄉紳,凡是有勢有錢的幾乎都會招募一些家丁以求自保。但要說從京城下來的官也要跑到吳堡來籌措糧械,這就有些令人生疑了――難道是假扮的土匪?
他假做思忖狀,眼角余光卻偷偷瞥向了門外,那裡站著跟何顧一起來的六個喬裝改扮的女人和五個新買的匠人壯丁。
六個女人有四個健壯婆子伴成了男人模樣,周三娘和白小魚則盡最大可能扮成大戶人家的丫鬟婆子模樣,為此何顧還特意摸了幾件看似價值不菲但並不顯山漏水的首飾給她們佩戴。
這老掌櫃吃虧就吃在心眼太多上面了,本來六個下人的穿著不成一套就是最大的漏洞,可他卻偏偏認為到底是京城裡下來的大官,偽裝工作做的是真好。那五個新買的匠人和壯丁也在無意中成了最好的掩飾――還沒聽說過土匪有買人的,
人口貿易方面土匪從來都是賣方,官宦鄉紳才是買方。。 刻意收斂但又無意中露出來的幾件首飾也恰好說明了來者的身份不菲,下人丫鬟都戴著這樣名貴又不張揚的首飾,這一看就是大門大戶的作風。
再打量一下那四個健壯婆子伴成的男人,老掌櫃猛然瞳孔一縮,一滴滴冷汗順著鬢角涔涔而下……
下一刻,老掌櫃猛然挺身站起。何顧被嚇了一哆嗦,以為這就是摔杯為號的前奏,右手閃電般扣在了腰間的手弩上……
老掌櫃一見何顧手扶在腰間,臉都嚇綠了,急忙一鞠到地,聲音顫顫急切道:“客爺!一切包在小人身上!”
全身緊繃的何顧一下子懵逼了,什麽情況?為什麽這老頭子態度忽然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因為看見自己摸腰了?他總不會以為自己像電視劇裡那樣,腰裡掛著一塊北鎮撫司的牌子吧?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風馳電掣起來,完全脫離了何顧的控制。
一柄鳥銃被端了出來。這鳥銃長約兩米,十來斤重,一條完整的木頭自金屬槍管七八厘米處開始包拖住整根槍管,至扳機處開始向下彎曲,形成一個和近代槍托極為相似的結構。
作為一個軍事文盲,何顧很難相信大明朝竟然已經發明出了這麽精細的玩意兒,不是說大明朝最精銳的火器是三眼火銃嗎?
“客爺,這是本店最上好的火器,鳥銃,全部八成新以上。按說我不該要您的錢,可我們隻是負責寄賣,破了規矩咱這吳堡也就沒辦法再服人,以後逢年過節也就沒辦法再去城裡孝敬各位老爺了。”
盡管還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但何顧作為一個現代人隨機應變就坡下驢的功夫還是十分到家的,他旋即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架勢:“錢有什麽打緊,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你情我願,強買強賣那豈不是強盜行徑,多少銀子你隻管說來。”
老掌櫃的說道:“您肯定是了解行情的,鳥銃官價十兩,可到了咱們這總要翻上幾番,小店不敢留利,隻要貨主的本錢,二十五兩一支。火藥一兩一包,彈丸一兩一匣。”
何顧很想問問這東西怎麽用,可又擔心一問就漏了陷,隻好強自克制:“這鳥銃共有幾支?火藥和彈丸又有多少?”
老掌櫃的答道:“店裡實有五支,火藥彈丸各配一套,如果客爺覺得不夠用,小店還有自用的兩支可以一並先給客爺使用。”
才這麽點?何顧皺了皺眉頭。
老掌櫃的察言觀色,即刻道:“上好的火銃倒也有幾十根……”
何顧揮了揮手:“那種東西就算了,把鳥銃和火藥彈丸給我包裹起來便好,我也不佔你的便宜,每套算你三十兩銀子可好?”
老掌櫃的連連點頭:“客爺心疼小人,我們哪裡還敢有別的話說。”
何顧出去車上取了銀子進來交給老掌櫃,道:“你先替我包裹起來,我去一趟馬市回來再取。”
老掌櫃點頭哈腰把何顧送出門去,回到屋裡長籲一聲,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之上,仿佛剛才短短時間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夥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問道:“掌櫃,真要把咱家自用的也賣給他?”
老掌櫃仿若如夢初醒一般,騰的一下子又站了起來,擦擦鬢角的冷汗才對夥計說道:“這還能有假!你先去後院喊一下二掌櫃,讓他速速去東家府上一趟,就說東廠來人了!”
夥計一頭霧水:“掌櫃的,哪裡來的東廠,我怎麽沒看見?”
老掌櫃氣急,上去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要都是你這種瞎子,整個吳堡早敗光了!我問你,剛才跟著這位爺的來的下人你可看見了?”
夥計捂著屁股委屈道:“看是看到了,沒甚稀奇呀。”
老掌櫃看看門外無人,壓低了聲音道:“瞎了你的狗眼,那是四個太監老爺呀……”
夥計的眼珠子一下子瞪的比雞蛋還大――太監?能讓太監外出公乾的……那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