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四人,丁祇是奴才的身份,根本就不會大喊大叫;子思身居高位多年,官威足以震懾,也不已聲高為擅長;衛公年紀大了,喊不出來……唯獨在邊上奮筆疾書的太史句容聽到子思說邊子白不想當官,頓時怒不可赦,跳了出來。
要知道史官基本上都是在角落裡,安靜如同是隻老鼠一般被忽視的存在。很少有史官開口談論國家大事的。
太史的反常讓子思嚇地一哆嗦,抬頭看去,頓時驚詫道:“句容,你婆娘又打你了?”
原來句容的臉上一塊黑不溜秋的烏青,那麽突兀,那麽出眾地出現在了一張還算白淨的臉上。昨日他和邊子白對質叫囂的時候,臉上挨了一拳,氣地他三屍神暴跳,正攥著老頭拳蓄力反擊……可沒想到國君來了,葬送了打好的機會。
當時也不怎麽疼,就是眼眶的部位有點火辣辣的感覺。
讓他沒想到的是,回去睡一覺,整個眼眶就都青了。才有了一個眼眶白,一個眼眶黑。一看就知道太史句容挨揍了。而在衛國官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是角融怕老婆。但凡有點小傷,都能聯系到他家的母老虎。
句容很羞愧,他沒想到自己的家事竟然鬧騰到了官場盡知的地步。這都是家裡小妾太年輕,老妻彪悍異常的罪過。可在人前,角融還是要臉的,他是太史,他用手中刀筆懲罰世間的醜惡,就連高貴如國君也逃不掉。
手握刀筆的角融眉宇間多了一層決斷,氣勢如虹道:“她就一傻婆娘,我不和她計較!”
說的好有道理,連衛公都不覺句容的背影再一次偉岸了不少。
比起家裡傻婆娘,句容更加無法忍耐的是邊子白竟然不想當官?
這讓他怎麽去報仇?
子思頓覺好笑,邊子白不過是個出現在帝丘城才一個多月的少年,他當不當官和句容這個太史有什麽關聯?指著模樣奇怪的句容笑道:“邊子白雖說是個人才,可還沒有到讓你如此激動的地步,衛國雖說地狹人寡,卻從來不缺少能人。”
太史句容有種寒風中凌亂不已的飄擺,心頭大吼:“邊子白不當官,他還怎麽去抹黑這個混蛋小子?”
嬖幸之臣。
禍亂宮室。
魅上之醜。
要不是衛公垂垂老矣,不複當年的龍精虎猛,邊子白很可能在幾個月之後,在句容的筆下成為彌子瑕那樣的人。讓歷史的滾軸再一次在衛公身上顯露男男之好的醜事。眼看著有躺槍威脅的衛公,句容根本就不在乎。太史的職責不就是懟國君,懟奸臣,然後繼續懟國君嗎?
什麽詞解恨,他就用什麽詞。邊子白只要在衛國當一天的官,他就多了一天在背後死死看住對方的機會。
一定要讓邊子白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有道是太史報仇,從早到晚,就說的是他這樣的。
可要是邊子白不在衛國當官,他還怎麽去抹黑他。太史的工作是記錄衛國國內發生的大事,衛公的身邊事,其他諸侯國的事也可以記錄,但是一定要足夠重要。比如說楚滅陳,田氏亡於齊;再比如,楚悼王薨,群臣議殺吳起;還有周王室發生的大事。
句容著急啊!
如果邊子白不在衛國出仕,就算是邊子白在其他諸侯國當上國相、執政、太宰這樣的執政官,可還是沒有資格被記錄在衛國的史書上啊!不得不說,句容著急了。他憤怒的原因就是對手太狡猾,
不給他還手的機會。邊子白留在衛國,對別人或許不太重要,但對句容來說無比重要。他異常堅定的表態:“主君,一定要留下邊子白。” 邊子白是人才嗎?
可能是。
一個才十五歲的少年郎,有多大的機會成為一個國家的棟梁之才,這恐怕誰也說不出準。就算是看好邊子白的相國子思也不過是準備將其收入門下當一個上等門客,跟在自己左右,幫忙處理文書,順帶著當他老人家心情好的時候教授一些為官從政的道理。
可以說,邊子白讓子思覺得新奇而已,在沒有深入了解之前,他也不好下判斷。的但總的來說,子思對邊子白的重視是遠遠不如苟變的。一個是可以拿來就能用的將才,一個是需要五年,甚至十年之後才能看到希望的儲備人才,僅此而已。
至於衛公,就更簡單了,他覺得邊子白很對自己的胃口,能夠在頃刻之間找到讓自己舒心的辦法,讓一直給他臉色看,給他難堪,甚至還讓他擔驚受怕的太史角融束手無策的感覺就很不錯。而這種對味的感覺肯定不會到無法割舍的程度。
所以,不管是衛公也好,子思也罷,都有種可有可無的態度。
面對太史句容的堅持,衛公覺得很不可理解,邊子白的存在肯定會讓句容,甚至整個太史家族都有著巨大的官場威脅。畢竟翰林院一旦建立,太史這個以前看似很重要的機構就沒有了用武之地,難道角融就一點不擔心嗎?
衛公不覺狐疑起來,眼神在他的執政子思,還有表情滑稽的太史臉上來回的滑動。疑心病重的人,總會有種被迫害的心理作祟。可恰恰衛公姬頹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覺得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是子思的欲擒故縱?
還是子思和句容已經勾搭在一起,狼狽為奸?
好在當事人都在,他不需要在宮殿外的大樹下瞎琢磨了,抬起手指著太史問:“嬖大夫,說出你一定要留下邊子白的理由!別告訴我他又天縱之才,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衛國如今的境況今非昔比,國不能自保,將不敢征戰,四周強敵環伺,難有作為,留下一個雄才大略的治市官的後果你應該知道。”
(嬖大夫,就是下大夫的意思。有貶義的味道,不明顯)
麻煩,是無盡的麻煩。
就像是當年的吳起,在魏國的河西之地一戰成名,五萬對三十萬,新兵對老軍,竟然讓吳起打贏了。面對的還是秦國這樣的虎狼之軍。秦國的軍隊歷來都是以彪悍為特色,或許秦國如今的國力不足,那是因為人口和糧食供應不上造成的。永遠不是秦國的軍隊在戰場上不夠勇猛。
按理說,吳起有了這麽大的名聲,加上衛國又是吳起的家鄉,只要給出足夠的價碼,吳起說不定會留在衛國。
可是衛國君臣上下都不敢留下這個殺神。
原因很尷尬,衛國沒有足夠的軍隊和戰爭潛力讓吳起出去浪一波。
邊子白如果有這份才能,衛國也不敢留下來。對其他諸侯國來說是棟梁之才,對衛國來說不啻於是災星,現實就是如此無奈。
聽衛公的意思,仿佛邊子白有不世之能,驚天動地之才。太史句容傻眼了,他啥時候覺得邊子白是個人才了?
他一直堅持的判斷就是,邊子白是個奸佞啊!
偷偷看了一眼衛公無比鄭重的表情,句容心驚膽戰,或許他不應該多話的,太史的官職讓他的性格很特殊,面對強權,天不怕地不怕,懟天,懟地,懟國君,成了史官們的日常。以至於角融很少考慮一些官場的問題,施政的問題,甚至連情商都陷入了負數,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沒辦法,國君等著他回話,角融硬著頭皮,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昂首挺胸,目視前方,眼神卻如同死魚一般的呆板,誰讓他又說錯話了呢?可要是認慫,絕對不是一個史官該有的氣度,只能高聲道:“某要讓天下知道,我是對的。”
“你是對的?”衛公姬頹如同悶了一口翔似的表情,他發現自己和做太史的家夥仿佛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沒錯。”反正已經錯了,太史句容有種不吐不快的爽利:“邊子白不過是個弱冠少年, 性格刁蠻,不服王化,陰謀百出,魅惑君上,此等不忠不孝不知廉恥之輩,必然會禍害朝政。我要證明他不是人才,而是奸佞,所以請國君留下他,讓他露出狐狸尾巴,好讓世人知曉。”
衛公很受傷,他覺得再一次被自己的太史給惡心到了,這種憋屈讓他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個混蛋。
他甚至很驚恐的想到,自己百年之後,他會被太史這個混蛋和他的家族摸黑成什麽樣?
畢竟姬頹是殺兄奪位,是弑君,不管他的兄長有無過錯。身上的汙點滿滿,根本就經不起禍禍。甚至還會潑髒水,怎麽辦?
直到此刻,衛公姬頹才對邊子白重視起來,或許邊子白真的能夠徹底解決他的這些麻煩,名聲對於一個鄉間的黔首來說,好名聲都很重要。更不要說將來要享受廟堂祭祀的國君了,衛公這塊老膏藥心裡頭一陣的慌亂,這一刻,他認定了邊子白才是他的救星,唯一的救星!
按理說,衛公是衛國的主宰,可他就像是牌九裡的至尊寶被太史這把癟十吃的死死的,這讓他如何能忍?
衛國需要邊子白。
衛公需要邊子白。
衛國將來的國君也需要邊子白。
這一刻,邊子白在衛公姬頹的心目中是不可替代的,是無論如何也不容有失的。高官厚祿,衛公不吝嗇,身份偽造又如何?
不都是衛公一句話的事嗎?
至此,邊子白還想著衛公一怒之下將他擼掉之後的悠閑生活,沒想到卻被一個在朝堂幾乎從來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太史給攪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