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句容得罪衛公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他還沒有意識到,剛才的一席話,還得罪了衛國的第二號大人物,相國子思。
邊子白不是人才,而是奸佞。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子思都不願意用衛國孱弱的財政去驗證這句話的對錯。句容不過是輕飄飄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可子思將要面臨的將是衛國政事的動蕩,甚至可能會波及到他和他的家族。
“句容好大的膽子,朝政的事是你一個小小的太史該談論的嗎?下去!”子思身上多年的官威抖落出來,排山倒海般襲來,如同站在海嘯面前的人類,感受到無法抗拒的力量似乎要在下一刻將他的生命吞噬乾淨。
“叉下去!”
衛公就算是老到形同枯木的樣子,可當他面對挑釁他國君權威的時候,還是爆發出獅子般的好鬥和勇猛。
殿前武士很熟悉的一左一右站定,將太史句容架在長戟的杆子上,如同穿在屋簷下風乾的臘貨一般,晃蕩著抬出了大殿。這一刻,衛公頭痛不已,句容知道衛公想要殺他,可每次都無法下定決心的原因是殺他沒用。
換一個太史,照樣以懟國君為人生升華的終極奧義。
這種現象不僅僅在衛國有,齊國有,趙國、魏國、韓國都有……這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以至於出現了一個太史階層獨立於任何士大夫階層之中。
等到句容被殿前武士拖走之後,國相子思這才開口詢問:“主君,昨日邊子白僅僅是將句容打了嗎?”
衛國雖說軍力孱弱,國民對於武事不太感興趣,可對於士大夫階層來說,貴族有貴族的風度和禮儀,自然也有解決貴族矛盾的辦法。挨打了,就要打回去,這才是貴族該有的應對方式,可角融的所作所為,不免讓人懷疑,這家夥身上肯定發生了不為人知的事。以至於,句容,或者乾脆說太史家族和邊子白已經到了有我沒你的地步。
姬頹耷拉了眼皮子,老年人精力不濟,容易走神,對於昨日發生的事卻一點沒有忘,不但沒有忘,反而瞎琢磨了一個晚上,他踅摸著,這樣做的風險?
國內的貴族怎麽看他?
其他國家的太史家族會不會摸黑他?
琢磨來,琢磨去,也找不到一個能談心的人。丁祇倒是一直在身邊,可他是個太監,他的人生是沒有以後的,活在當下。所以,很多宦官別看身上少了一點東西,但在為人處事上,絕對的犀利,屬於讓人驚歎的,卻又難以理解的激進派中的中流砥柱。做事不考慮得失,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這等的快意,讓遊俠都會汗顏不已。
連兒子都沒有,要什麽將來?
這才是宦官們的真實內心寫照。
至於因為當了宦官之後撐起一個家族的異類,不是說沒有,卻是稀缺到連史官都要在史家著作中濃重的添一筆的程度。
比如說一百多年後出現的神人——嫪毐……
這家夥是說有宦官們丫丫的終極目標,可惜難度太高,就算是葵花寶典練到最高級,也無法解決割掉的*重新長出來的逆天結果。
衛公姬頹思維有點混亂,他說了邊子白和句容交惡的原因,主要原因在太史句容的身上,加上邊子白年輕氣盛,名聲被汙,才動手打了句容。不過這是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東西,還不至於讓角融欲將邊子白推入十八層地獄,讓其永世不得翻身的怨氣。
最重要的還是邊子白給衛公支了一個損招,
建立翰林院。用翰林院中預備貴族子弟,文采出眾者來編輯史書,從而讓太史這個存在了上千年的職業徹底淪為過去。在三十六計裡,這叫釜底抽薪。句容為了家族的延續,不得不和邊子白不死不休。就眼下來看,句容的戰鬥力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國相子思雙手撐著膝蓋,跪坐久了難免會難受,可他根本不在意雙腿的酸痛,內心如同驚濤巨浪般翻湧。
轉眼間,就想出如此毒計的十五歲少年,是君子嗎?
恐怕不是。
可毒計是毒計,關鍵是讓衛公很欣賞,這就說明這個計策幾乎是百分百的成功。這時候的子思也不禁哀歎,有如此出眾的才華,為什麽不做一點道德高尚一些的事呢?
比如說:懟國君!
執掌衛國三十年的老國君姬頹自然不會知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國相子思的腦子裡會生出如此讓他氣惱的念頭來。要是他能看透人心,別說當一個老好人的國君了,分分鍾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昏君。
“主君,邊子白這人不太好說啊!”子思為難的樣子不似作假,他也清楚衛公的意圖,就是讓子思這個衛國的執政支持衛公的提議,甚至在朝會上率先提出來。建立翰林院,將編輯《史書》、文教的事務都交給這個新建立的部門。要是提議的人是衛公,恐怕支持的人了了,原因很簡單士大夫貴族們考慮的問題不在於這個舉措對衛公是否有利,而是對他們是否有利。在沒有看到確切的利益之前,性格保守的衛國貴族們不見得一定會反對,但觀望一陣是不會錯的。
而國相子思就不一樣了,他是執政,新增官衙也在他的管轄范圍之內,可以將反對的情緒降低到最低。
最後,邊子白不應該開口提議,就算他已經獲得衛公的敕封,成為衛國新晉貴族中的一員。在官場,新人最忌諱的一條準則就是,少說話,多聽前輩的教導,別顯擺自己的才能,顯得你能,其他人都是飯桶似的。
就連孔子這樣的道德君子,都會在學生子張問如何當官的時候說:“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意思簡單粗暴,孔子告訴子張,多聽多看,少做事,就不會犯錯;就算要做事,也要做有知足把握的事,才會讓自己後悔。官場就是如此,至於說十足把握,不僅僅是結果一定是好的事。而是不會有太多反對的事,阻擾太多的時候,人都在處理各方矛盾,怎麽可能還有心思去做事?
衛公姬頹忽然想起來翰林院還有一個功能,就是讓衛國的預備官員有官政和學習的地方,而預備官員在任何一個諸侯國只有一種人有這樣的身份,那就是貴族:“愛卿, 無需擔憂,邊子白還說過翰林院不僅僅是編輯典籍史書的職責,還有一個通過歷史和典籍教導預備官員的職能。能夠讓受到培養的官員在進入官場之後快速適應政務。這也是翰林院的另一大特色。”
子思先替句容哀歎三秒,這家夥涼涼了。內心震撼不已,邊子白不僅挖坑把太史句容給埋了,還將衛國所有的權貴都拉攏到統一戰線。這家夥的謀略讓人警覺,似乎有在帝丘城內閑賦的王詡的影子。可相比之下,邊子白的謀略比王詡更加可怕,都是陽謀,王詡至少還算君子陣中的傳統貴族,而邊子白,完全是小人行徑。害人的手段如此高超,以至於連為官幾十年的子思都感慨,自己恐怕壞不過這小子啊!
就憑借翰林院的這個職能,只要一被提出來,衛國所有的貴族都會站在邊子白的一頭,更何況太史家族真沒有什麽像樣的盟友。
“主君的意思是讓臣在朝會的時候提嗎?”
子思跟了衛公十幾年,對於衛公的習慣更是了然於胸。姬頹雖說年紀大了,往往會陷入迷糊的狀態無法自拔。可在清醒的時候,姬頹的控制欲是非常強烈的,他要認定的事和人,沒有更改的可能。
名義上衛公姬頹是找他來商量,可實際上,姬頹是讓子思應承下此事。他已經定下了基調,總得有人去做。
邊子白位卑言輕,根本無法擔任此等重擔。在衛國能夠提議建立翰林院的也只能是國相子思了,子思知道推不掉,只能點頭應下:“後日大朝會,臣會提議。”
衛公滿意地笑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