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帛攤開之後,怎一看,幾份輿圖而已,並沒有什麽出挑的地方。
可是當對照輿圖上少量的趙國文字之後,南卓就算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眼神詢問的看向了丁隻,後者緩緩點頭道:“是從趙人身上搜查出來的東西。”
其實,根本就不用丁隻解釋,幾份布帛上,拋去用墨勾勒的城邑和關隘的墨跡之外,還有並沒有發黑,散發著濃重血腥味的血跡。顯然血跡是新鮮的,是在不久之前就沾染上去的,聯想到那麽多被殺的趙軍,肯定是從趙軍身上搜查出來的隨身之物。輿圖也是趙軍刺探的情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當南卓看到一份如意城輿圖的時候,徹底爆發了。戚邑,落在南氏手中也就一百年不到的時間。之前還有一個主人,孫氏的如意城。孫氏也不是小門小戶,人家也是公族之後,武公之後,兩百年前,戚邑可是孫氏的封地。
和南氏一樣,擁有戚邑作為封地的孫氏,世代為衛卿大夫。也就是說,六卿之中,孫氏家族佔據一個位置。
可惜孫氏太過跋扈,惹了不少的仇家,最終在衛國呆不下去,連帶著城池一起投靠了晉國。後來孫氏還想著背靠晉國窺視衛公之位,大家都是衛國的公室,祖宗都一個,憑什麽你當衛公,爺們就只能當一個小小的城主?
還真別說,孫氏一度差點完成了這一豪舉,不但反攻帝丘破城,還扶持了傀儡衛公,將衛獻公逼的只能逃跑去齊國。
但是不得不說,運氣不站在孫氏一邊,在獻公逃到了齊國後第12個年頭,事情有了轉機,他允諾了孫氏的仇家寧氏偷襲孫氏之後,一舉顛覆了孫氏在衛國的統治。隨後孫氏被剝奪了宗族封地,也不被允許進入宗室族譜之中,孫氏的後人,一部分流落到了汲郡;另外一部分流落到了阿邑和鄄邑,也就是孫臏的家族孫氏的聚居地。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劃上了一個句號。至於當年寧氏的軍隊是如何攻破防守嚴密的如意城,恐怕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但是南氏不敢忘,因為戚邑就是如意城,作為繼任者,他們深知當年寧氏軍隊和破城的威脅一直存在。但是他們卻一直沒有找到而已。
是一條地道,一套溝通城內和城外的地道。而這條地道卻赫然清晰的落在輿圖之上,這讓南卓怎麽想?
趙軍想要破城,而且是破南氏根基的戚邑。
趙軍或許佔領一些野外的小村子,還能在魏國的乾預之下,歸還給衛國。可以一旦攻破並佔領了戚邑,就絕沒有可能歸還給衛國的道理。哪怕趙國不得不和魏國來一場傾國之戰,也在所不惜。因為一旦控制了戚邑,大河就不是趙國南下的障礙了,而是一個非常可靠的後請保障的道路。甚至河道暢通之下,趙國的作戰物資能夠源源不斷地沿著大河而下。
讓南卓沒想到的是,這件塵封的往事被遺忘了一百多年之後,還是被翻出來了。南卓拿著手中的布帛,這已經不是一份衛國境內的輿圖,而是懸在南氏頭頂上一把尖刀,落下就能要任命的東西。南卓雙手顫抖著,壓抑著胸口無窮的憤怒:“龐爰和他做生意是假的,派出密探收集衛國的情報是真。”
“這是一樁無頭公案,寧氏也被滅族了,還是一白多年前的事。誰也不知道這份輿圖是怎麽來的,又是怎麽到了趙人的手中。”丁隻也是一籌莫展,在這一百多年裡,衛國的內鬥消耗了太多的實力,寧氏雖然對獻公有功,但也走了孫氏的老路,最後落下了一個被殺滅族的結果。
但眼下,趙國似乎對衛國的窺視已經超過了普通的劫掠。甚至動了不一樣的心思,這才是丁隻憂愁,南卓憤怒的原因。
雙方從國力上來說,趙國可以輕松碾壓衛國。
但是如果攻城戰的話,衛國並不怕趙國。衛**隊有一個很奇葩的傳統,野戰從來沒贏過,城防之戰,從來沒怕過!
原因很簡單,衛國很富有,商人雲集。如果有敵軍劫掠村莊,商人根本就不會搭理,甚至會將所有的財物都集中到城市。可要是敵軍攻擊的方向是城市,城內的大量商人和商隊的護衛就不得不為了保護財物而做殊死搏鬥。
因為任何一個在城內的商人都知道,一旦城池被攻破之後,他們積累一生的財富都就將便宜了敵軍。這對於一個商人來說,簡直要比殺了他更加難受。
人在保護家產的時候,表現出的決心就已經讓人不容小覷了。如果是一個商人,他甚至會情願一把火燒掉此生積累的所有,也不願意看到被人劫掠一空的場景。商人的瘋狂,甚至比紀律嚴禁的軍隊更加可怕。當然,這種決心在野外作戰的時候,毛用都沒有。可在城防戰之中,就變得至關重要起來。往往在衛國城外毫無抵抗之力的戰鬥,一旦進入攻城戰,結局往往會讓對手眼珠子都驚的掉出來,他們會認為自己遇到的是假的衛軍。
趙國想要攻克衛國的大城市,不付出一點慘痛的代價,是絕對無法做到的。而趙國之前還在和燕國交戰,耗費已經捉襟見肘,怎麽可能發動一場傷筋動骨的滅國之戰?
僅有幾次被攻破城池的戰鬥,還是因為野戰失敗了,逃跑的時候敵人跟在後頭一起進了城池,結果就不說了,很悲催,也很憋屈。
看看楚國大軍小幾十萬,也奈何不了帝丘的時候,就能知道衛國在守城方面的豐富經驗,不是任何對手敢忽視的。
趙國恐怕也存著這樣的心思。
別看韓軍圍困陽翟已經快半年了,似乎韓鄭雙方都難以為繼的樣子。但大國都已經猜到了韓侯的心思,攻破陽翟之時,就是韓吞鄭的最佳時機。
“此時,小子無法做出判斷。”南卓深吸了兩口氣之後,表現出平和的氣息。可內心已經被焦慮給完全佔據了,趙軍,龐爰,落在了他的心頭,成為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揮去的魔咒。
丁隻也沒有好的辦法,出謀劃策不是他所擅長的能力。他只能將所有的事稟告給衛公姬頹之後,等衛國做出判斷:“也只能這樣了,讓大宗伯一定要謹慎對待。”
丁隻的囑咐根本毫無必要,大宗伯南豐一旦知道衛國對他的封地有了想法,恐怕真要急眼了。
而從莊園出來的邊子白來到了整裝待發的禁軍面前,看了一眼仲叔牙,告密者張永陪在一起,顯然他也知道了小妾已經找到的消息。但卻看不出一絲喜色,反而流露出一種耐人尋味的憂愁和憤懣,邊子白問:“士卒的戰利品已經發下去了嗎?”
“還沒有。”仲叔牙如實道。
“寇氏找到了嗎?”
面對邊子白的詢問,仲叔牙表情很不自然的點頭道:“找到了,就在後面的柳林裡。”
“去多陪陪她吧。”邊子白說話間伸手拿過了南卓命人清點好的戰利品記錄,展開之後開口道:“此戰,爾無功無過,可有異議?”
“沒有。”仲叔牙羞愧道。
邊子白點頭道:“那麽此戰你無權獲得戰利品,可有異議。”
“自該如此,無功不受祿。”仲叔牙根本就不敢對戰利品動心,他原本想要將戰利品大部分都分配給戰死和傷殘的士卒:“大令,此戰死傷頗重,可否……”
“戰死著,厚葬。四成繳獲將為戰死士卒家人撫恤。另外六成之中,參戰的子氏武士分兩成,他們是來幫忙的,死傷頗重,不能讓義士寒心。”邊子白用筆將自己的名字劃掉之後,繼續說道:“本官指揮的士卒殺敵最多,也該有兩成的戰利品分配的權力。前司馬苟變和南氏皆有出力,另外兩成劃歸下大夫名下,由其分配可好。”
仲叔牙接連點頭道:“大令說的是。”
邊子白將最終的分配方案說完之後,仲叔牙開始用手指搬開了算了起來。
很有氣勢的掐指苦算,良久,仲叔牙大驚失色,邊子白竟然把自己給忘記了。主將不分戰利品,這放在那兒都是錯啊!
“大令,您似乎忘記了……”
仲叔牙是真著急了,他的兵將一場本來必勝的戰鬥,差點弄到滿盤皆輸的地步。戰利品他都不敢奢望,可是邊子白呢?
別說在仲叔牙眼裡,就算是禁軍之中,見識到了邊子白的鬼神能的禁軍士兵都看神靈一樣的眼神敬重邊子白。
憑借一群臨時拉來的武士,還有一些禁軍不入流的弓兵。在河灘邊上簡單圍了十幾輛大車,就將趙軍精銳如同草寇一樣屠殺。這本事,經歷過此戰的人,沒有一個不服的。就算是南卓聽說了邊子白的出色指揮之後,也是向往不已。
這是很等的風光,何等的霸氣?
可邊子白沉吟了一會兒之後,長歎道:“此戰本官以三倍於敵之兵力,卻最終累及禁軍傷亡近兩成,愧不敢稱功,哪敢獲取戰利品?罷了,少時,本官自然會向君上請罪。”
苟變在一旁氣地翻白眼,嘴裡嘟弄著,都快瘋了。禁軍步卒可是他指揮的啊!而且還是在他眼睜睜的面前被差點擊潰,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臨了,他算是有功之人,而主導了整個戰場的邊子白卻成為罪人?
你丫想要逼死耶耶不成?
“大令,萬萬不可。”
“我等草木之人,不堪造就,非中大夫執掌鋒鏑之威,我等皆不能活。”
“是啊,中大夫還請收回成命,我等惶恐不已。”
……
不僅仲叔牙,連帶著三個在戰鬥後活下來的百卒長都大驚失色,懇求邊子白回心轉意。並願意和邊子白一並承擔戰鬥不利的結果。
邊子白根本就看不上這些物資,加上他並沒有出任武將的打算,與其可以表現,還不如高風亮節一次。他沉著臉,語氣堅定道:“我意已決,爾等不用再勸。”
隨後,邊子白給張永分配了一個任務:“爾是治市官,通於財貨一道,就由你分配。”
“戰馬也分嗎?”張永詫異地問道,言語之間多了一絲的近親感。他是城守府的治市官,同時也是丁隻手下的密探。屬於官場的小吏,還是貼上閹黨標簽的一類人。不明其身份的就不說了,可邊子白在明知道他身份之後還讓他擔任軍司馬的職責,就讓有點受寵若驚了。
邊子白可不在乎這兩三百匹戰馬,再說了,養軍隊他也養不起,給誰不是給?
爽快道:“分!任何人想要,都可以獲得戰馬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