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可沒有什麽瓷器讓混混們去碰。
聲如磬,色如玉,真要出現這樣的‘寶物’,隨隨便便就能賣出十金,甚至百金的價值來,根本就不用碰瓷去訛詐,在市場上最顯眼的地方售賣,就能發家致富,根本就不需要去作奸犯科。再說了,達官貴人肯定沒有人敢去訛詐,普通國人,誰能拿得出一筆如此龐大的錢財來?
不過混混們也不是沒有辦法,玉佩掉在地上多半碰不碎,只能是陶器,質地比瓷器更加脆,還松,幾乎一碰一個準。市場的混混們倒是用陶瓷玩這麽個套路,當然不是以陶器的價格來決定的,而將陶器當成一種象征。比如說是傳家寶,關乎著遺產的繼承權,經商人家的份額信物之類的。也不敢多要,幾十個中布就能打發了,最多也就是百十來個的樣子。
而且還多半不是什麽衛人,是從各地流落在帝丘的遊手好閑的浪蕩子。
白圭有一百個理由認為自己是被碰陶了,可是當他看到是個婦人的時候,就開始猶豫,感覺不太對勁。他也不想一想,他雖然不是趙武這樣的從戰場上成長起來的武將,更不是苟變這樣的從小練武打熬身體的士子,但也是扛過大包,健步如飛的壯漢。就算是混混也知道,欺負人要選軟柿子,可不敢選他這等孔武有力的青壯。更何況,白圭如今的穿著不敢說奢華吧,至少附和一個中大夫家中首席家臣的身份。混混活膩味了,才去把白圭當成發財對象?
看到對方的長相的那一刻,白圭徹底醒悟過來,應該不是訛詐。
倒不是見色起意,而是人有面相,老實忠厚的人也有作奸犯科的,可誰見過天生有種貴氣的人會去做騙子的?還是一個女人,看著發誓,還是一個嫁過人,卻已經守寡的婦人。這樣的女人,要麽早早的再次嫁人,要麽就是艱難度日,卻把名節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試探著將手指放在對方的鼻子下面試了試,還有呼吸,白圭這才緊張起來,大喊道:
“快救人!”
“白圭,這婦人可能是餓暈了。”
“不會是中暍吧,天挺熱的。”
……
眾說紛紜,純屬唯恐世界不亂的胡亂支招。
好說歹說,白圭將夫人送去了醫館,醫師診斷了一會兒脈相,隨後看了一些症狀,只是說了兩句將養一陣即可。並囑咐白圭,用一些清水,隔一段時間給夫人嘴邊潤一潤,要是能小口喝水,就距離醒來快了。
估計醫師也看出來了,多半是又餓又熱造成的,主要是餓的。
白圭倒是想走,留下點錢給醫師,放在醫館讓醫館照料。可隨即又覺得不太放心,白圭隻好將人帶回家。等婦人醒來之後,再做打算。
和往常一樣,邊子白這幾天的行程基本上變成了遊玩,每天一大早,準備好了乾糧之後,就讓趙武駕車出城而去,美其名曰:迎接國賓。反正朝堂之上,隨著夏祭的日子越來越近,其他同僚負責接待的使團都已經接到了,唯獨他的秦國使團,始終不見人影。
可他完全是把這當成了借口,帝丘三個方向的城門,他基本上都出去過,反正就不是去鄭國和衛國往來的官道方向而去。走走停停,不管是城外田間地頭,山林水榭,都有他的身影。來到帝丘的時間也不短了,他除了對帝丘城內比較熟悉之外,基本上沒有這麽出過城門。這讓邊子白有種感覺,自己對這個時代的認識太淺薄了一些。
尤其是幾次出城之後,看似閑逛,可卻對這個時代更加了解了。
他發現衛國竟然已經普及了耕牛,當然自耕農擁有耕牛的不多見。但是在貴族領地,田莊內,耕牛已經很普及了。
犁地用的器具是直犁,效率不錯,但是不能深耕。糧食產量並沒有想象的那麽低,相當於後世畝產量的二百六七十斤左右。不算太低,但也高不到哪兒去。
另外,他發現農夫已經可以通過辨別泥土的顏色選擇休耕還是來年複耕。
水渠挖掘和運河的營造都非常興盛。
總體來說,這段日子還是很有收獲的過程。主要是心慢下來了,對世界的觀察卻越來越仔細起來。在外遊玩了一天之後,邊子白在天色將暗之前,回到了家中。剛到家裡,趙國的兩個女兒就跑了過來,攔住馬車就嚷嚷起來:“主人,不好了,白圭從外頭撿回來一個婆娘。”
這話很有歧義啊!
按照年紀來說,白圭要成婚很尋常,但這家夥是一根筋,看上了王芸娘之後,別的女人在他眼裡個個是俗物。更何況,從外頭撿回來的女人?真要是如此饑不擇食,恐怕也不會隨便找一個的程度。城裡的官媒,還是非常有興趣做白圭這單生意的。
趙武臉色尷尬的訓斥道:“別瞎說。”
“帶我去看看。”
邊子白從車上下來,將手中記錄的簡牘交給趙朵之後,囑咐道:“把簡牘放在書案上,等我回來整理。”
來到後院,就見到白圭一臉沮喪地在院子裡,看到邊子白如同一隻吃飽了的花狸貓,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之後,就不再搭理。
“聽說你撿回來一個女人。”邊子白問。
白圭聽到這事就直呼倒霉:“我就去了市場一趟,原本是讓管事的盯著幫忙找幾個織工,可沒曾想,回來的時候竟然撞上一個婦人,那個婦人還在我眼前暈死了過去。為此,我還給婦人找了醫師,都快花了五百個中布,醫師說最多半日人就會醒來。可是眼瞅著黃昏將近,婦人還不見醒來。主公,某會不會因為過失而受到法辦?”
說話間,白圭跟著邊子白的腳步,進入了廂房之內,隨即就看到了榻上的婦人,邊子白皺皺眉,扭頭看向白圭。
眼神中透著些許的不信任。婦人容貌中上,算不上絕美,但是氣質絕佳。邊子白甚至覺得,眼前的這女人甚至比芸娘更加吸引人。至於白圭的人品,他有必要懷疑一小會兒。
白圭指天發誓:“主公,你還不了解我嘛!此生非芸娘不娶,這婦人真的是撞上來的。我都沒有反應過來,就暈在了腳邊。”
說話間的功夫,婦人的眼皮微微顫動。嘴角也有點抖動的樣子,看著呼吸……罪過,邊子白也不想這樣,可是不去摸一下脈搏或者下巴,怎麽辨別對方活的好好的呢?
邊子白見狀,思量婦人應該醒過來了,可是面對陌生的環境,恐怕更多的是害怕。怕是裝睡而已。
邊子白嘿嘿一樂,對白圭到:“告訴牙行的人,把人領走。”
白圭猶豫道:“要是此人來歷清楚,牙行倒是不敢怎樣。最怕是外鄉人,身邊還沒有親人,牙行的人會將此婦買去女閭的,這不是作惡嗎?”
“可是此人明明已經醒來了,卻裝作不醒,恐怕想要賴上我們家啊!雖說家裡多一兩個人吃飯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總不能不明不白的就養一個陌生人在家吧?”邊子白雙手一攤,表示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邊子白說話的時候,眼睛的余光還觀察著婦人,顯然,在他說到‘賴上’之類的字眼的時候,婦人雖然還在裝睡,但似乎呼吸急促了一些。
邊子白於是繼續道:“白圭,你再想一想,你和婦人見面的經過。總不至於她突然從天上飛下來,掉在你腳邊的吧!”
白圭蹙眉踱了兩步之後,開口道:“當時我好像余光看到有一個影子,手裡拿著一個陶罐,朝我過來,然後……我轉身的那一刻,發現對方似乎要拿著陶罐砸我,然後就倒在了地上。”
“等我反應過來之後,嚇了一跳。還以為人已經死了,可隨即想到是訛詐,可是看到是一個婦人的時候,覺得又不會,於是就送了醫館。似乎也發現不了病因。”
回憶雖然斷斷續續,但只不過是白天發生的事,白圭也不是七老八十的年紀,想起來並不困難。隨後他擔心起來:“主上,我這算不算犯法?”
白圭的膽子一直不大,尤其是怕事的作風,簡直讓人無語。就這樣的還想要做家臣?怪不得王詡看不上他。
邊子白沉聲道:“你可沒有觸犯任何大衛法律,反而,你見弱仗義,應該受到獎賞。至於婦人,如果來歷不明,還有襲擊路人的行徑,送官就要處置,嚴重的話,可能會被發賣。當然這事和你無關,去給城守府叫幾個人來,將婦人領走。”
“老爺,請慢。”
眼瞅著要送官了,婦人就算是想要裝也裝不下去了。她其實最希望看到的結果就是,為富不仁的的白圭見她沒有行來,將她往街頭一放。結果大家都好。可沒想到此間的主人太可惡,處處為難他一個婦人。
孟母其實早就醒來了,原本他是準備道謝自後離開的。可是看著房間內的擺設,太奢華了,對於權貴有著天生警惕的孟母就對自己的處境開始擔心起來,加上門口兩個小蘿莉看著,讓她又怕又無奈。只能躺在踏上裝睡。
白圭看看婦人,又看看邊子白,就算是他腦子沒有靈性,也該看出來了,婦人是裝睡而已。
好奇地問邊子白:“主上,你怎麽知道她是裝睡來著?”
“你看看地上的履, 就算是你幫她脫鞋的,總該放在一處吧?現在呢?兩個履間隔至少半步之遠,可見她醒來過,甚至走到門口查看過,發現有人出於自身的保護,才偷偷溜回來,但是小心之下,卻露出了痕跡。脫鞋的時候想讓發出的聲音最小,而選擇了近乎躡手躡腳的動作。”
邊子白指著一雙履解釋道,看得出來,婦人的家境不太好,是麻布的履。
隨後邊子白主張留人吃飯,聽白圭說,婦人可能是因為肚子餓,才會暈倒,就不敢讓她滴水未進就送出府邸去,甚至在婦人推辭的時候,他開口道:“你總不想出門沒回到家就再一次暈倒在路上吧?到時候可沒有白圭這樣的傻小子,而且你是外鄉人的口音。帝丘城內的浪蕩子可不少,對衛人他不敢下手,可是對外鄉人可沒有多少顧忌,就算是賣到女閭也不是沒有可能。”
婦人無奈,隻好留下來等吃飯。
但眉宇間卻帶著憂色,一問之下,還有個兒子。
邊子白想沒想就讓趙武去將婦人的兒子帶回來,吃晚飯再走。
“你兒子叫什麽名字,我讓家中武士去帶來。”
“孟軻,五歲的樣子,是個男孩。”
……
此時此刻,邊子白有種想要跳起來跟著趙武一起去綁人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