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母親病倒,孟軻非常緊張,可是看到母親端坐在食案邊上,目不斜視,正襟危坐,就連孟軻被人牽著手進了屋子,也沒有看他一眼的意思,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的松開眉宇間的凝重。
兒行千裡母擔憂,可是如果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母親卻因為生計無法時刻照顧的時候,心中恐怕也不能安心。
更何況孟氏母子來到的還是一個對他們來說非常陌生的國家。
“母親。”
“坐下,乖乖等開飯。”
孟軻看到母親,就撒開雙腿跑過來,卻被母親輕聲的咳嗽聲給嚇住了,愣在當場。主持哺食的是路縵,自從家裡人越來越多之後,邊子白原先暗中懶散的規矩就漸漸的改變了。甚至連邊子白也不再堅持,說什麽眾生平等的傻話。
主要是,如果仆人和主人同在一起用餐,有些仆人滋長了他們的膽量,甚至要不了多久,邊子白該為家裡冒出幾個不服管教的惡奴而頭痛了。但有的人連飯都不敢吃了。
無奈之下,隻好選擇分開。
主人歸主人,奴仆歸奴仆,女眷歸女眷,食物的品級也分了出來。總不能主人和奴仆吃的飯食都是一樣的吧!
真要這樣子下去,過不了多久,府邸內的奴仆心思不太乾淨的恐怕真要鬧翻天了。當然這種擔憂或許路縵有,白圭有,但邊子白絕對不會有。甚至連公孫鞅、南卓、王詡等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認定了邊子白能夠在舉手投足之間就將這股邪風壓下去。
這並非是他們認同邊子白的才學,而是他們都知道邊子白這家夥的心腸硬著呢。在戰場上能夠把自己都當成誘餌的家夥,恐怕人命在他心裡恐怕真沒有多少威懾力。
甚至王詡這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一言斷定,邊子白這家夥是用這種不符合貴族禮儀的寬厚,來滋長奴仆的野心,然後一股腦鏟除了品性不端的敗類。留下他真正需要的奴仆。不用擺弄他的官威,也不用利用他的權勢,讓官府出面。只要將奴仆的賣身契約轉手賣掉,就能在旦夕之間,讓哪些自大的以為主人膽怯可欺的奴才們知道,有些錯可以被原諒,有些錯不能被原諒,一旦觸犯了底線,人的命只有一條。
比如說賣給鍾離昌去挖礦,黑心礦主不是後世的產物,自古就有。一張十年期限的契約,鍾離昌絕對能夠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苛待,也不會故意陷害,用不了一半的時間,這張契約的主人就該去官府核銷契約了。因為人死帳消,就這麽簡單。
至於理由,五花八門,可以是被野獸叼走了,礦難,生病死了,逃跑了不知所蹤,打架鬥毆的時候被打死了,營養不良病死了……
反正死無對證的辦法有,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理由也有,自然病死的辦法也有,就看到時候邊子白如何選擇了。
分食,食物再次區分等級之後,別人倒是無所謂,單獨王詡表示很滿意,這老頭別看一副慈祥的老爺爺的打扮,可心底裡是帶著階級鄙視。
要是奴仆在他用餐的時候,坐在他面前吃同樣的食物,他會忍不住有種拔劍殺人的衝動。而且這老頭有一種天生的自信,要是動手,最後贏的人肯定是他。
好在,邊子白及時醒悟,讓他不至於作為客人,故意做出讓主人難堪的事發生了。
“這才有點‘鍾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的樣子。原先亂哄哄的鬧騰樣子,哪裡是一個貴族該有的禮儀。”王詡表示對邊子白在府邸的改變很認同,同時也給他營造了一個更好的用餐環境。
哺食,從字面上來看,
有種晚上的時候食用白天沒有吃完的剩飯的感覺,要是天熱的話,這種食物會天生帶著一種酸腐的氣味。或許一開始,這是一種普遍的情況。但現在,條件允許的富豪家庭,都會選擇三餐。貴族會更加考究一些,不會刻意做餉食的時候,多做一些,留到晚上,甚至半夜吃。而是單做一頓,甚至會比餉食更加的精致,同時比朝食更重注口味。邊子白是個吃貨,這是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對他的第一印象。用王詡的話來說,這小子一身的本事不錯,可就是嘴太刁。要是因為犯事被刑訊逼供的話,不用上刑具,只要給他一連吃兩頓的麥餅,就是那種沒有脫殼的麥餅,邊子白肯定會坦白。
沒錢的時候委屈自己,是節儉;有錢的時候委屈自己,是犯傻。至於浪費,絕對不可取。但邊子白絕對沒有想過學哪些名士隱士,躲在山窩子裡,啃粗糙的如同沙子一般的麥餅,尤其是這幫人多半還有一個不錯的出身,高貴的血統,有的甚至還有封地。
這不是腦袋抽風嗎?
正常人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王詡一高興,多喝了兩杯米酒,就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仿佛戰勝了必勝宿敵一樣高興。卻總感覺不太對勁,扭頭一看自己的弟子龐涓,頓時冷哼一聲:“好好用飯。”
龐涓被嚇得一哆嗦,餐盤都掉落在食案上,打了湯,碎了碗,弄的一片狼藉。自從用不為人道的辦法打發走了孟軻之後,他有種做賊心虛的害怕。前幾天,老師不在的時候並沒有讓他擔心,可是突然之間就來了,還讓仆人通知他去邊子白家吃大戶。心中有鬼的龐涓,還以為長生告刁狀,把他給告發了呢?
本來就心驚膽戰,腦子裡一片胡思亂想。畢竟年紀做,做虧心事沒有什麽經驗,還會害怕……
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小屁孩,他只是不喜歡年紀比他小,還比他聰明的小孩,當然相比孟軻,他更不喜歡莊周。可是不喜歡也罷,喜歡也罷,只要放在心裡,就算天天咒人去死,不說出來都沒事。可一旦做出來,就難說了。對於孟軻,龐涓顯然是動用了手段了的。他不希望老師王詡的門下再多一個比他厲害的五歲妖孽。
有一個莊周就已經夠頭痛的了,再來一個,還怎麽活?
“老師。”龐涓哭喪著臉,委屈地看著王詡,他甚至想要把認錯的話都要說出口了。就差一步,也是最後一步,才讓他沒有說出口。
“欺負孩子算什麽本事,去給他在準備一份吃食過來。”邊子白原先挺不待見龐涓的,主要是先入為主的認為龐涓是個表裡不一的,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品格問題了。掰開來說,就是兩面三刀的貨色。可龐涓也不是毫無作用,至少吃飯的時候,看著他歡快的劃拉飯菜的豪放,吃嘛嘛香的胃口,至少能夠起到開胃健脾的功效。
當然,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用處了。
龐涓推辭道:“夠了,已經吃飽了。”
就連王詡都表現出驚訝來:“怎麽就吃飽了,平日裡你都能倒進去四五碗的,今日才吃了兩碗就不行了?”
王詡用倒也算是看在龐涓是他弟子的面子上,事實上,看龐涓吃飯有種一群小豕搶食的視覺震撼力。
龐涓不過是做了虧心事,怕被王詡發現,機靈勁還是有的,開口就解釋道:“老師,弟子這幾日發現吃太飽,腦子缺了靈性,這幾日少食,頓視有空明,晚來有靈韻。”
“你是說少吃飯,變聰明了?”王詡驚詫道。
龐涓就算是明知道這話很假,也只能點著頭應道:“沒錯,老師,吃四分飽最好。”
“既然這樣……”能騙王詡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在龐涓惶恐的目光下,王詡說出了他的懲罰:“那麽以後每頓飯就先吃兩碗飯開始,試一試效果如何。”
有飯吃,總比沒有飯吃強。可對於龐涓這樣的大肚腩來說,這種懲罰比打他一頓嚴重多了。可他真不敢和王詡強嘴,要知道王詡的心肝寶貝已經不是他了。有莊周在,龐涓再敢鬧事,說不定就會被王詡趕出門牆了。
任何一個國君都不會願意使用一個被師門都無法容忍的弟子。就算是當年的吳起,也沒有被曾申趕出儒門,他只是被師長認為德行有虧,並不喜歡而已。還真沒有做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需要被趕出門牆來大義滅親。
做弟子要看人品,選良臣更要看人品,侍奉師長都做不到,恐怕也做不好一個合格的臣子。
更何況,龐涓恐怕真不能算天下最聰明的一些人,尤其是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比他差。甚至個個都能看出來這小子心裡藏著心事。王詡更是如此,能夠騙王詡的人或許有,但絕對不會是龐涓。在王詡眼裡,龐涓也不過是個有點小心機的傻小子。就這樣的貨色,在王詡面前都機靈,和找死沒有什麽區別。
王詡看了一眼臉色徹底垮下來的龐涓,繼續打擊他的這個徒弟:“要是效果好,老夫還有辟谷之法,乃無上道家法門,到時候傳授於你,說不定就能趕上為師的智慧了。”
辟谷!
龐涓還沒有反應過來,邊子白卻樂了起來,王詡這老家夥心眼真小,徒弟隱瞞他一星半點的事,就讓他恨不得用誅心之法來對付,至於嗎?這心眼小的,也就沒誰了。面對龐涓懵懂無知的樣子,邊子白補刀道:“辟谷?隻喝無根水的修行法門, 王夫子也會?”
王詡得意地笑道:“雕蟲小技而已。”
王詡得意是不假,可是龐涓都快哭了。少吃兩碗飯,哦,不是三碗飯都讓他有種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要是連飯都不給吃,光喝水,一天喝一缸也不頂餓啊!到時候自己還有命堅持到學成歸去,帶領家族走上榮耀之巔嗎?
“老師!”
龐涓幾乎帶著哭腔哀求,可王詡卻不以為動道:“慌什麽,也不是真要餓死了。老夫有辟谷丹,黃豆大小的一粒,能頂三天飽食。再說了,真堅持不住了,難不成會讓你餓死不成?”
龐涓認定,王詡這是報復自己。至於為什麽要報復,他覺得應該是自己欺騙了他。他已經打算在之後的幾天裡,找個機會,在老師高興的時候趕緊認錯。虧什麽,也不能虧了自己的肚子。
隨後公孫鞅開始抱怨起來接待的楚國的客人刁難,要住在館驛裡天天嚷嚷著要女人,煩不勝煩。
尤其是楚人太招恨,公孫鞅更本就不敢放他們走出館驛。
而南卓更是憂心忡忡,局勢似乎朝著南氏最不願意出現的方向而去,讓他空有余心,卻無余力。
草草了事的一場哺食之後,離散而去。
翌日,太陽高照之下,邊子白睜開眼發現房間裡光鮮很充足,肯定又是給日上三竿的好時節,摸了一陣肚子,似乎餓了。
從榻上爬起來,找到了居家的木履,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小衣服的小孩子,飛快的從自己的眼前跑過。
邊子白愣住了,家裡什麽時候有小孩子了,難道是沒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