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幾天的南卓，突然出現在邊子白府上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來的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連不問政事的王詡，猛地將手中的菜碟重重的拍在了食案上，氣咻咻道:“你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哭喪個臉給誰看，這衛國就算是真的要亡，也是崽賣爺田，是他姬家人的事，你們心疼個什麽勁?”

王詡多麽老辣的一條老狐狸啊！

他出仕的時候，局面遠要比如今邊子白幾個碰到的艱難的多。可他每每都能逢凶化吉，見招拆招，安然從官場全身而退。這已經是一個奇跡，他站在所有楚國貴族對立面的立場上，竟然辭官的時候，還有不少楚國貴族送他。這本來就是不可思議的事。

另外，王詡說的也很對，是兒子賣老子的家當，做家臣的人憂心個什麽勁?就和後世一樣，富二代敗家，打工的操人家爹的心思，就算是老板願意，老板娘能願意嗎?

他從公孫鞅回家之後，說了今日朝會的事之後，就已經知道了太子訓的心思，死心塌地的跟著魏侯。甚至可能……會以臣子的姿態侍奉。至於姬頹，恐怕是出了變故。姬頹都沒說話，幾個初入官場的小人物卻如同死了親爹的樣子，確實讓他很糟心。關鍵是他在吃飯，面對美食，沒有了胃口，還能比這更讓人生氣的嗎?

公孫鞅張了張嘴，想要說，卻不敢說，害怕自己家的老師丟面子。他原本就已經感受到了，自從龐涓來了之後，他在老師家裡的地位受到很大的衝擊，但是當莊周出現之後。王詡完全是變了一副嘴臉，對莊周是含飴弄孫的乃翁，還是親的那種。對他和龐涓……從慈祥的長者，變成了殺豬的後爹。

王詡冷哼道:“有什麽話就說，別藏著掖著。”

“老師，弟子敢用性命擔保，邊子白不是這樣的人。”公孫鞅小心的提醒了一句，他邊子白的了解肯定要比王詡深刻的多。但王詡也警覺，隨即啞然失笑，就邊子白這家夥，怎麽看都不像是忠君報國的主啊！

再說了，邊子白還不是衛人，他憑什麽為衛國而擔心?

這一下子勾起了王詡的興趣，連連對自己的弟子公孫鞅使眼色，一開始王詡氣得半死，公孫鞅這小子竟然裝作不知道。這怎麽行?王詡咳嗽一聲，意有所指的開口道:“鞅兒，你不是對朝堂之事有所疑問，想要問子白嗎?都說說，老夫也正好閑著，正好給你們參謀參謀。”

邊子白瞪了一眼王詡，後者不為所動。

這老頭的好奇心越來越重了，真煩！

尤其是公孫鞅尷尬到不行，他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整個人期期艾艾的愣住了，就是不知道該什麽開口。

哎~

邊子白微微歎氣，他不是見朋友陷入困境不伸手幫忙的主，是非觀和道道心還是有的。當然，這有一個前提，不能把自己也拖下水。只不過讓他帶兵打仗，早晚都要讓人知道，說說也無妨。但他自己說夥不合適，南卓說倒是名正言順。畢竟南氏控制上軍，軍中的秘密他提前知道，也不算是刺探軍情。

“南兄最清楚，還是說說吧！”

“其實也沒有多大事，夏祭之後，入冬之前，恐怕趙軍要有進犯的可能。小子和子白將被征召進入軍中歷練。子白所想天馬行空，小弟頗為驚歎，算不得什麽大事。”南卓眼皮能多往上翻，就多往上翻，簡直都快長到頭頂上了。

三言兩語之間，就勾起了人的興趣。

南卓和邊子白要從軍了?

邊子白還有天馬行空的想法，會是破敵之法嗎?

就連王詡也是伸長著脖子，眨巴著賊亮的眼珠子，目光在南卓和邊子白的臉上滑來滑去。別人家的老頭都是年紀越大，眼神越來越不好，可王詡不一樣，他似乎是逆生長似的，年紀越大，眼珠子卻越來越亮堂。甚至臉色也是紅光滿面，不知道的還以為王詡天天十全大補的可勁的造。可實際上，他最喜歡的食物竟然是米糊、清湯面之類的寡淡之物。

“小子，你到底有何退敵之法?”王詡神采奕奕地探出了上半身，也不知道是他想要幫忙，還是準備來拆台。

邊子白肯定不想說啊！他現在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原本他就算被大宗伯南豐征召，最多也是南豐麾下擔任軍師。

軍師，是一個沒有具體要求，甚至可以躲在比主將都安全的地方的軍中高層。可是……太子訓似乎並不願意讓邊子白如願以償。似乎以為就這樣讓邊子白獲得軍功，太便宜他了。他也不想一想，就算邊子白獲得了軍中的官職，但就憑借大宗伯麾下的上軍，可能對來勢洶洶的趙軍有任何威脅嗎?

在戰國的軍力排行榜上，趙軍騎兵根本就沒有炫耀的資本。

齊國的技擊士，打不過趙軍騎兵;趙軍騎兵面對魏國武卒要涼;可魏武卒甚至還對付不了發了瘋的秦軍……

可衛國上軍的戰鬥力嘛?

收稅是一把好手。

而且紀律嚴明，從來不多拿多要，從軍紀上來說，堪稱子弟兵。可問題是，一上戰場，就露相了。丟國君的連，丟國人的臉，丟士大夫的臉，至於將軍……別想了，已經逃亡在進城的路上。

誰都不可能對衛軍有哪怕任何一丁點的信心，邊子白也不傻，他也是如此，搖頭道:“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王詡呵呵一樂，說了起來:“當年，河西首戰，吳起麾下有五萬沒有任何軍功的軍隊。”

這話很好理解，就是吳起手中的軍隊是新兵組建的，而且沒有傳統，顯然部隊也是新組建的部隊。

“面對的秦軍呢?號稱五十萬，但實際上，總數不下於三十萬。秦人是最窮的，尤其是軍隊，基本上士兵就只有一把戈，除此之外，就一件袍，活著的時候是軍服，死了之後就成裹屍布。但是……”

“秦軍單兵的戰鬥力很強，甚至一個秦軍需要兩個魏國士兵才能相抗。當時文侯認為吳起必敗，甚至已經開始在國內征召新軍，用來彌補河西大營被全殲之後的軍隊空缺。”

“然後呢?”

南卓對於戰爭是最關心的，因為南氏馬上就要面臨一場讓他們說什麽也躲不過去的戰爭。

邊子白撇嘴道:“然後吳起贏了，五十萬秦軍被他的河西軍打的潰不成軍。”

“這樣啊！”

南卓若有所思，他不擅長軍事，也沒有關注過軍隊的訓練，更不要說兵法了。南氏處於自身的安全考慮，對於上軍的管轄非常松懈，目的就是讓衛公安心。但這樣做的壞處很快就顯現出來了，上軍一觸即潰成了特色。

想到吳起既然能夠用五萬新賓對陣五十萬的秦軍，上軍再不濟，臨時征召家族私軍的話，兩萬人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趙軍也不可能一股腦的都衝過來，連邯鄲都不用守了。似乎面對趙軍，上軍也並非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邊子白實在看不過去，擺手道:“你就別想了，上軍是個什麽樣子的貨色，你最清楚。能和吳起訓練的河西軍相比嗎?回家洗洗睡吧，老王忽悠你呢?要我是你，不管老王有沒有忽悠你，乾脆將王氏的族人都拉到戚邑，將他幾個弟子也哄騙過去，到時候老王顛顛地跑過來給你鞍前馬後的幫忙，你信嗎?”

“真噠！”南卓欣喜不已，南氏最無奈的就是，家族沒有可以獨當一面的統帥，要是王詡來，加上這老家夥跟著吳起小半輩子，指定不能差！不求他大失敗趙軍，守住封地應該總可以吧?

可信度絕對超過九成九，南卓的眼神頓時在莊周和龐涓身上滑來滑去，向來山崩地裂都不能擾其心智的王詡臉色巨變，連飯都不吃了，吆喝著幾個弟子:“回家！”

再吃下去，他一家老小都要被邊子白坑了，到時候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南氏雖然沒有什麽運籌帷幄的將才，可是私兵之中，五大三粗的力士真不少，要綁票的話，王詡一個人就算是三頭六臂，也只能俯首就擒。

他可不是吳起！

一個人對付幾十個，還能殺地飛起。

晚些時候，丁只要來，這老太監有很多嗜好，就是不太喜歡見生人。也不算是生人，就是不喜歡讓人知道他出宮之後被人看到，不知道的以為他一天到晚都想著謀害忠良呢?

衛國宮廷之中，一座大殿之外的台階前，一個獻媚的小太監，點頭哈腰的對一個中年太監說著什麽，後者卻冷笑連連，發出陰冷的夜貓子般的笑聲:“這老東西蹦躂不了幾天了，都這時候了還出宮拉攏人，省的爺們到時候費勁巴拉的找人了，一股腦給他端了。”

“內官說的是，老家夥也太霸道了，這宮中做主的可不是他一個奴才，內官也有這份才乾，憑什麽屈居人後。”

啪……

一隻不算大的巴掌印，在小宦官的臉上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

打人的是賈棄，宮中內官，他可是衛國夫人的宮內之長，當然作為宮中的二把手，一直被丁隻壓地喘不過氣來，還不敢吭聲。這讓賈棄在人後經常氣地發瘋，咬牙切齒的要將丁隻弄死。可是面對丁隻的時候，他就和小宦官似的，就算是丁隻一巴掌抽在他臉上，也只能笑著。還要笑得熱情洋溢，稍微有點喪氣樣都不行。

而丁隻站在宮門前的車邊上，回首高聳的宮牆，難以掩蓋心中的悲涼，大廈將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