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的一陣驚慌，公子虔發現自己和小屁孩打交道的所有記憶似乎都被清空了似的，他都記不起有多少年已經不關注小孩子的遊戲了。這讓他在面對孟軻稚嫩且好奇心很重的小臉的那一刻，有點手足無措。

乾巴巴的對視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話來:“小軻，喜歡打仗嗎?”天地良心，公子虔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將孟軻哄騙到戰場上去的念頭，他只不過想著小孩子多半應該喜歡打仗之類的遊戲。畢竟他兒子就喜歡……要是不喜歡，就該挨揍了。

公子虔一臉期許，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貴族的小孩子，沒有不喜歡玩打仗遊戲的異類。在秦國也好，在魏國也罷，公子虔的記憶之中滿滿的都是小時候玩打仗遊戲玩瘋了的場景，記憶的大閘一旦被打開之後，就再也無法合攏。

當然，公子虔更多的念頭就是將欺負過他的魏國的公子和世家弟子，排成一行，一刀一個，挨個砍死。可惜這等好事只能在夢裡偶爾做一做，頗為掃興。

如果有一個山東諸侯的名士聽到公子虔對童年的描述，會很快的做出判斷，公子虔度過了人生中滿是凶殘，不堪回首的童年。這也是和他父親寄人籬下客居在魏國有關。身負國仇家恨的秦國太子贏師隰，如果表現出是個軟弱無用的人，那麽即便是準備有心扶持贏師隰的魏國兩代君主都對失去信心，最後失望。

所以，贏師隰不得不表現出一些強硬的姿態，但同時寄人籬下的身份讓他不得不對不順心的事情極力容忍。這讓他在家裡性格暴躁的很大原因之一。至於公子虔，更是小心謹慎，自從有記憶起，他就不得不在委屈之中積蓄力量，可是面對強大的魏國，他一點也不敢將內心的真實想法透露出來。至於喜歡打仗遊戲，一方面是傳統，秦國和魏國的少年都在這種氛圍之中長大;其次就是他的父親需要復國，而他作為長子責無旁貸。何以說，在少梁的童年，公子虔幾乎完全摹刻了父親的所有的性格，包括優點和缺陷。這也是為什麽贏師隰經常對人說，在兒子之中，公子虔最像他。

就像是條件反射，公子虔認為，聽到打仗遊戲，或者說能夠獲得一些戰場上才能獲得小玩意，仿佛孟軻也應該和他一樣欣喜一樣。

沒想到孟軻小嘴一撇，堅定的站在反戰的立場上，鄙視公子虔的血腥暴力。小臉又是鄙夷，又是不屑道:“傻子才喜歡玩打仗遊戲。戰爭都是殘忍的殺戮，是惡人懲辦惡人的修羅場，好人怎麽可能會喜歡這種以殺人為樂趣的事呢?”

說完，一臉嫌棄的看向公子虔，後者尷尬的笑道:“某只是隨口一說。”心頭卻頗為輕視衛人的軟弱，果然一個個聽到戰爭腿肚子都軟了，不中用的國度。

公子虔愕然，隨即笑道:“六博呢?”

“東城無敵。”說到自己玩的本事，孟軻頓時挺起胸膛，頗為自傲。

公子虔就納悶了，什麽東城無敵?別以為六博這是小孩子的遊戲，其實成年人也喜歡玩，只是不如圍棋高雅。後來漢武帝就很喜歡玩六博，他在后宮中經常和妃子們玩。公子虔不知道孟軻說的六博東城無敵到底算是什麽水平?

是真的無敵呢?

還是童言無忌，屬於小孩子的胡說八道?

擔心之余，公子虔問道:“這東城無敵，是否還有一個西城無敵?”

“對，西城無敵是莊周。只不過他要離開帝丘了，去朝歌，那以後他就是朝歌無敵，我就是帝丘無敵。”說完，孟軻一臉傲嬌的表示，面對王者，難道就不該表示表示?

公子虔很沒有眼力界的問了一句:“莊周是誰?”

“宋國公族子弟，快四歲了，拜在王夫子門下。不過王夫子和我老師不大對付，處處防著老師。老師說了，太小家子氣的人是沒有什麽大成就的傻子。讓我不要去學。”孟軻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對於王詡要將他唯一玩的最好的玩伴帶走，孟軻即是無奈，又是有怨。可惜大人的世界，他連插嘴的份都沒有，更不要說改變王詡的心意了。

公子虔心中了然，他還以為孟軻說的無敵，是在小孩子裡無敵。好在他對六博沒有什麽興趣，因為用下棋作為投其所好的辦法，太笨了一點。因為耗時費力，卻收效甚微。

不過孟軻還是說出了他無敵的境界到底有多高:“除了老師和王夫子之外，我和莊周在帝丘基本上沒有對手，就算是成人也不敢輕易和我們比試。尤其是我們保持著和外人交手無一敗績的無雙戰績，在帝丘已經沒人會和我們下六博了。”

公子虔心頭一緊，問:“和孫伯靈相比呢?”

“哦，你是問大師兄啊！他對六博沒有多少興趣，比龐涓強一點，但不如我和莊周。”孟軻如實道。

公子虔嚇得冷汗連連，得虧自己沒有準備六博棋，要不然今日只能跳入王八池子才能洗刷身上的屈辱了。

孟軻不喜歡打仗的原因有很多，他的家族就是因為打不過齊國，最後孟孫氏只能旅居鄒國，族人泯滅在歷史之中。

而邊子白也有出征的跡象。

為此，連孟母都傷心的偷偷哭過幾次，主要是好不容易給孟軻找到了一個好老師，卻……好吧，女人都是那種活在擔驚受怕朝不保夕的苦日子裡的淚人。孟母也不能免俗。戰場上刀劍無眼，誰知道會不會出現一點意外?他老公好好的在家裡，就病死了，人生充滿了變數，讓她這個失去根基的女人，如同浮萍一般多愁善感。

將心比心，孟軻自然也討厭打仗。對於公子虔的刻意討好，他是感受到了，可他對戰爭的厭惡，卻要更加深刻，一開口，就讓氣氛很尷尬的凝固了起來。不過孟軻也不是那個當年住在鄒國墓地邊上的義莊裡，天天扮演哭死人的送葬小能手了，而是一個見識過大場面，遊歷過四個國家的有志少年郎。

尤其是他和莊周、孫伯靈、龐涓這些時代最聰明的人在一起，激起他智慧的潛力。加上邊子白雖然不算是一等一的名師，主要是他內心很虛，認為自己害人很可能比不過王詡，萬一那天被陰死了，就全盤皆休。但是邊子白博學，對於少年人任何問題都能解答的能力，就算是王詡也做不到。孟軻在他門下的成長是極其驚人的，甚至超過了一些成年的貴族子弟。

他能看出公子虔眼中的熱絡，想到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禮下於人，必有所求。

於是，孟軻揚起小腦袋，問:“大個子，你有話就說，別遮遮掩掩的，看在你是公子梁的大哥，能幫忙的小弟一定不會拒絕。”

公子虔自從成年之後，已經不記得有過和四五歲的孩子稱兄道弟了，一時間很不習慣。可不習慣也沒辦法，誰讓他看上了《吳子兵法》，並且一門心思想要得到這部絕世兵法呢?

“聽說……那個……”臨了，公子虔竟然不好意思起來，偌大的一個粗魯漢子，竟然做出小女人態，著實讓人大跌眼鏡。好在孟軻年紀不大，他只是好奇公子梁的大哥表情好古怪，臉色似紅非紅，猶如帶粉的桃花。

孟軻不太滿意了，他的時間很緊，不耐煩道:“快說，我忙著呢?”

孟軻自然是忙著找莊周去玩。和這個時代最頂尖的聰明人在一起，他頗感壓力。至於為什麽壓力這麽大，還要找莊周去玩?

主要是這家夥竟然生出了一些不好的念頭。

比學習，孟軻的超強能力讓孫伯靈和龐涓壓迫很大，這家夥幾乎能夠將一篇文章看一遍，然後默讀一遍，然後朗誦一遍，就能將書扔掉，全部記在腦子裡了。這種本事，基本上快趕上邊子白了。當然邊子白是開掛了，而孟軻沒有。可惜，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孟軻遇上了莊周。莊周的小腦殼一樣好用，在記憶力方面幾乎和孟軻不相上下。

但是莊周有一個優點是孟軻學不來的，他能夠一個人坐在屋簷下瞎琢磨出一些道理。

這就是學問上的‘告諸往而知來者’、‘聞一知十’的能力，算是迷糊之間就念頭通達的頓悟。孟軻相破腦袋也學不來。

於是孟軻心生一計，不讓莊周有迷糊的時間，找他玩。他晚上回到家裡繼續用功，或許能夠趕上莊周的變態學習能力。可這樣一來，孟軻的時間就很緊張，天一亮就從榻上爬起來，往王詡的院子跑。被公子虔耽擱了這麽些個時間，就讓莊周多了研究的機會。當然，這屬於小孩子的攀比，還是良性的攀比，就算是王詡知道了孟軻的小心思，也不以為忤，隨他去。

公子虔見左右無人，才偷偷的湊近道:“某聽說……”

“道聽途說的不能信。”孟軻用一句話就將公子虔的千言萬語給堵回去了，連帶著騙小孩的心思都沒有了。

就見公子虔一跺腳，咬著牙道:“某知道邊大夫獲得了《吳子兵法》，我想投入門下，不知需要什麽條件?”

孟軻往後退了幾步，見公子虔要追上來，小手攔在半空中道:“不要動，讓我仔細看看。”

良久，孟軻才頗為滿意道:“是個不錯的武士身板。對了，你剛才說想要拜我老師為師。既然有這個心思，那麽你該知道，我可是老師的二弟子，入室弟子。”孟軻說話間，加重對自己身份的肯定，好讓公子虔知道，他要巴結的人在眼前。

可公子虔太沒有眼力見，這輩子都沒想過要巴結人。反而滿腦子堅信孟軻人小鬼大，動歪腦筋了。

孟軻心中暗想，果然老師說的很對，個子大的都傻，比如說苟變。現在他將這個評價扔給公子虔，反正是他撞上門來的，怪不了別人。

而公子虔的問題，很好回答:“老師對收弟子沒什麽特別的要求，隻好能看得喜歡就行。”孟軻裝大人般摸著下巴思量道:“對了，老師說過，這叫‘眼緣’。”

公子虔想到第一次和邊子白的見面，應該是極其糟糕的一次見面，雙方都隱隱有敵意。他就算是趴在王八池子邊上照臉，也知道邊子白看他的臉色是黑的，沒有第二種表情。

心中暗自懊悔，好在孟軻給他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因為擁有《吳子兵法》的人可不是他老師邊子白一個人，還有一個不要忘了，是準備從帝丘搬家的王詡。

孟軻笑道:“對了，大個子，想要學《吳子兵法》為什麽不去找王夫子，他也有，就我知道天下有這部兵書的就他們兩位。”

公子虔聞之大喜，他發現自己的希望更了一份，拱手道:“還請小兄弟引薦。”

“好說，好說！”孟軻笑的如同一直奸詐的小狐狸， 可是這些公子虔壓根就不往西離去，最多給孟軻一點好處而已，他又不是給不起。

不過去拜訪前有些事還是要問清楚，萬一到時候出了變故，也不至於抓瞎。公子虔熱情的拉著孟軻的小胳膊，訕笑道:“小兄弟……”

“叫我小軻好了，大家都這麽叫我。”孟軻搖頭晃腦的隻為得意道:“在帝丘城內，要說熱情還是我們魯國人，都是一等一的豪客。大個子不要看我年紀小，但是要說仗義幫忙，我一點都不含糊。不過，你可不能偷偷告訴我老師。老師他不喜歡我在街頭張羅事。”

孟軻謹慎的眼神毫無威脅的警告了一番公子虔，後者也是從善如流道:“本公子感激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背後惡語中傷?”

公子虔想到邊子白招收弟子要求很古怪，看著順眼就行。可是王詡難道就是個人就能拜入門下嗎?想到此種關鍵，急忙問道:“不知道王夫子年紀如何，有何喜好?”

“你琢磨這些都沒用，王夫子收弟子很容易的，他隻不收傻子而已，當然束修不能少，這是規矩。”孟軻一臉警惕的告訴公子虔不要想著吃白食，天底下沒有這等好事。

公子虔心頭大定，心說:《吳子兵法》非我莫屬！

本公子絕對不會讓吳子的絕世兵法蒙塵，學成之日，即將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