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馬車已經等在門口有一段時間了，與平日裡出門不同，邊子白今日出門沒有選擇安車，而是選擇了在旅途中常用的輜車。這種車是有一個封閉的車廂環境的車，可以阻擋車上和街頭的人的視線。他也是擁有數量寶馬豪車的成功人士了，不用靠著以前從南卓手裡坑來的那兩安車充門面了。

公子梁走到車前，給了趙武一個笑臉，很可惜，趙武連瞄他一眼的心思都沒有。見趙武不搭理他，公子梁也不生氣，只是表情有點落寞，心中頗為無奈，自顧自的自己爬上了馬車。

說起來也奇怪，趙武明明是秦人，卻對任何一個秦國來的貴族都不假辭色，甚至眉宇間還有一些厭惡的反感。這讓公子梁好奇於趙武的身世之外，更多的是猜測趙武在秦國應該受到了不公，但是幾次問他，趙武都是以沉默應對，至於問邊子白，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打開車廂的那一刻，邊子白穿著妥當，不複往日隨意的打扮。

公子梁頓時有所猜測，邊子白如此心急找他的原因恐怕是那件事有眉目了。畢竟在衛國的宮中，還有一場大陰謀正在商量，他雖然整日在帝丘無所事事的樣子，可心頭卻頗為焦慮。直到看到邊子白找他入宮，這才有所斷定，一定是三位國君已經做出了決定。

但他還是在上車前平複了一下心情，刻意壓住了心頭的狂喜。這一幕看在邊子白的眼中，讓他也是很吃驚於公子梁的表現，太優異了，不愧是歷史上成就秦國霸業的秦孝公。他見過的公子已經不少了，能夠問鼎國君之位的也有數個。但能夠達到公子梁程度的公子，恐怕一個都沒有。

公子緩氣度很好，秉承魏國公室上流社會從上儒家學派的氣度，涵養，氣度，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但是面對心腹軍隊受困於中山，也是方寸大亂。

在邊子白看來，公子緩大可不必這樣，魏國的實力還是非常雄厚的存在。只要魏擊下了決心，趙國的小心思基本上沒用。唯獨魏擊難以下決斷的時候，公子緩的慌亂會讓魏擊看出兒子的不成熟。至少他的這個兒子沒有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程度，但公子緩也已經是在諸公子之中出類拔萃的存在。可和公子梁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讓大夫久等，梁慚愧不已，不知大夫招梁所謂何事?”

公子梁進入車廂之後，在邊子白對面的位置坐下來，車內地方很小，聽說國君的輜車可以擁有大床，還是書案，可以在旅途中有無限的樂趣。但是邊子白……雖說他有錢了，也置辦得起一輛奢華的輜車，但是車的規格還是收到地位身份的印象，不能僭越。

所以，輜車內兩人對坐，尤其是都不是矮小瘦弱的兩個人能面對面的坐在一起，就很考驗坐姿了。

邊子白在昏暗的環境內頗感不適，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有種背地裡做見不得人的事的感覺。當然，他現在做的事恐怕真是見的不光的事。作為一個政治掮客，他似乎完成了對秦、魯、宋都不敢想的聯系，只要事情定下來，最後將成為一個諸侯之間的聯盟。確切的說，是在魏國領導下的諸侯聯盟。

邊子白道:“公子，前幾日小子和你說過魯公有意攻韓，宋公頗為意動。但兩國都是武事不備的諸侯，無法獨立面對剛滅鄭的韓國。而當時你也有意讓秦國加入。在出發前，我問你一句，秦國是否真的有這方面的打算?”

話說到這個份上，公子梁即便想要躲都沒辦法躲。更何況，秦國的情況他清楚，老爹贏師隰要是聽到能夠揍韓人，不用給錢，不用給糧，自備乾糧軍餉，撩起膀子就要往上衝的主。可惜，魏國國君魏擊一直對秦國有所忌憚，擔心秦國的影響力恢復之後，國力增長，一直不給秦人表現的機會。

沒想到，機會在一次看似毫無瓜葛的宴會之中出現了。

公子梁甚至敢拍著胸脯表示，不要人幫忙，秦國就能把韓人揍在地上喊:爸爸！

“大夫，梁所慮非宋魯兩國不配合，也非衛國無力承擔宗主之位，而是擔憂魏國是否會放開邊境關隘。秦人出關，只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函谷關，出關之後將直面韓人。一條是崤關，出關之後就是大河渡口，過河之後就是魏國最為富庶的安邑腹地。魏國對秦人的態度一直有所保留，崤關是絕對不可能成為的出關條件。”

“雖然，從崤關出關之後，秦人可以從魏國腹地進入衛國，三隊聯合匯聚在一起。但是魏國恐怕難以答應數萬大軍在魏國腹地過境。剩下的選擇就是函谷關，梁唯一擔心的是魏國會答應讓多少秦軍出關?人少了，對韓人起不到威脅，人多了，魏侯恐怕難以接受。”

“五萬。”邊子白沉聲道。

公子梁自然知道秦國要欺負韓人，至少要有一定數量的軍隊。人少了，韓人根本就不在乎，人多了，魏國不答應。要有一個合適的人數，秦人出關才能獲得理想的戰績。

而邊子白也提過這個要求，魯公姬奮對魏侯一開口就要求秦人出關十萬為限。當時魏侯嚇了一跳，真要是十萬秦軍，萬一宋國和魯國國內動員，湊齊二十萬人，你們是準備教訓一頓韓人?還是乾脆將韓國滅掉，瓜分韓國?

後者，魏侯絕對無法答應。

無奈之下，魏侯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五萬人馬。他本來想說三萬人，只是被魯公很憤怒的拒絕，教訓韓人，秦人是主力。魯國的軍隊，加上宋國的軍隊，作為國君姬奮和子辟難道不清楚嗎?他們兩個諸侯的軍隊，面對韓人，基本上就是送人頭的存在。打仗，真心打不過韓人。相比之下，魯公姬奮要自信一些，宋公子辟卻是一點小心思都不敢有。

面對強大的韓人，宋國在十多年前可是連國君都有過在戰場上被俘虜的糟糕戰績。

要不是這次機會難得，加上魯公姬奮是個信譽度不錯的國君，子辟根本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還有替父親報仇雪恨的機會。

於是兩個以魏國為盟主的重要諸侯的國君的強力要求下，秦人出兵數量從十萬下降到七萬，最後定在了五萬人馬?

這已經是魏擊能夠承受的極限。他原本的心思是讓秦人出兵三萬。

可是三萬秦軍能頂什麽用?

韓人原本就擁有了十萬軍隊，加上滅鄭，投靠韓人的鄭國子氏，十五萬軍隊是不難湊起來的。當然，這支軍隊的戰鬥力不強。至少鄭人是不會心甘情願幫著韓人去打仗的。甚至有可能會出現一種情況，同屬於韓國陣營的鄭人軍隊，眼巴巴看著韓人在戰場上被揍，自己卻隔岸觀火。甚至存著讓韓國消耗實力，等待機會鄭人複辟的念頭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說，韓人就算是要迎戰，實際上十萬軍隊還要分出兩萬人去監視投降的鄭人，還需要留下兩萬軍隊固守城邑。

真正能夠面對聯軍的主力應該就只剩下五六萬人了。

魏擊很無語，魯公和宋公都表示自己會全力教訓韓人，但是就這點韓人的軍隊，恐怕也只能扛住秦軍而已。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要教訓韓人，難道就是讓數萬魯宋聯軍，在韓人和秦人交戰的時候在背後搖旗呐喊嗎?

要臉嗎?

宋公當即表示，不要了。連國君都被俘虜過的諸侯，臉早就沒有了。

魯公表示，壓陣很重要，當然，宋魯聯軍也不是什麽也不做，至少可以拖延住兩萬韓軍，讓其分心上陣。

對於出兵數量，邊子白是沒有資格去談判的，就算是當事人公子梁沒有資格去討價還價，要是秦國在，倒是能夠對魏擊造成一些壓力。但也僅僅是壓力而已，魏國的強大還不是秦國能夠忤逆的存在。家門口都有魏國武卒的大營虎視眈眈，說話根本就沒有底氣?

邊子白解釋道:“五萬秦軍已經是魏侯做出的最大讓步了，這件事魯公出力最多，宋公最為支持。畢竟他們都有各自的打算。這兩國要是沒有被逼到絕路上，是絕對不會在戰場上和韓人拚命，這一點，你要清楚。面對韓軍的主力，只能是你們秦軍，要是所需要的兵力不足，還請公子明說，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五萬夠了。”公子梁私下裡合計了一番，在十多年前，秦國和韓國爆發過一場戰爭，當時秦國出兵三萬，面對七萬韓人，大敗之。這些年贏師隰在秦國也不是什麽事都不做，他直接指揮的軍隊是日夜操練，根本不敢松懈。戰鬥力要比當年有很大的提升。

如今有五萬人，面對的韓軍最多不超過八萬，這回老爹的底氣應該十足。想到這裡，公子梁長出一口氣，鄭重道:“還請大夫放心，梁雖人言輕微，但用性命擔保，此戰我秦人絕不退縮。只是魏侯那邊是否要有所表示?”

“這些你去和宋公、魯公之間談。小子不過是當日在魯公面前說了一句話而已，沒想到會造成如此大的變數，恐數萬人將死於非命，著實心中不忍。”說悲天憫人也不過如此，不管是否是真心，邊子白真的就說了一句話而已。可結局讓他無法預料，魯公當時撩起膀子要乾韓人。而宋公都在回國的路上了，被信使一封信就喊到了帝丘，他也很無奈啊！

沒想到這個時代的國君們，如此率性而為。

邊子白可不想繼續陷入這件事中，他不過是那天夜裡在衛公的寢宮裡面對魯公隨便說了一句而已，算是禍水東引吧！

可沒想到魯公很熱情的表示，自己應該參與。並且邀請了宋公做幫手。

直到後來，三個國君在宮中密謀之下，竟然開始準備了一場雙方總兵力投入超過二十萬的戰爭，對於這個結果，邊子白也是頗為無力。他甚至有種感覺，自己似乎是個禍害，走到哪裡，哪裡就不會安寧。不過，他還是給公子梁爭取了一些好處。

要是公子梁去和魯公談判結盟的事，雙方根本就不會在細節上磋商。

至少秦國出兵出人，最後什麽好處都可能得不到。當然也不是說任何好處都沒有，秦人的彪悍戰鬥力，在戰場上強戰利品的能力很強。保不齊韓人會面對一群窮瘋了，還不要命的秦軍，嚇得底褲都濕了。這種經歷，韓人遊過一次，第二次，會加深韓人對秦軍的恐懼心理。以後，甚至可能會讓韓人談秦就變色的地步。

邊子白道:“當時魯宋想要懲戒韓人滅鄭之過，卻因實力不足，只能邀請秦國，實屬無奈，小子也是給公子添麻煩了，於是向魯公和宋公要求，給予秦人一些好處。不過糧食恐怕難以運送，數量龐大不說，崤關也不便運送如此大量的糧食。所以會給予一匹裝備。五千甲兵的裝備，衛因為需要防范趙人只能出一千，宋國和魯國各自承擔兩千，送到崤關。一旦事情定下，武器和鎧甲不日即刻啟程。”

公子梁動容了，五千甲士啊！他老爹扣扣索索的積累了這麽多年，也不過這麽點甲士，要是知道有這等好處，估計贏師隰衝到少梁去找魏侯也不會猶豫。

他當即躬身感激道:“大夫恩重，小子願留在帝丘拜師大夫，在近前效弟子之勞。”

邊子白古怪道:“你不知道帶著這份功勞回國將預示著什麽嗎?”

“小子知道！”公子梁當然清楚，對於秦國來說，這絕對是滔天的大功。贏師隰手中要是多了五千甲士，他對秦國的控制就會達到了新的高度。而帶來這份功勞的公子，在贏師隰大喜過望之下，立儲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公子梁這家夥在面對如此大的機緣面前，竟然想要讓給他大哥。要知道，公子虔雖然是庶子，但秦國儲君和中原不太一樣，非嫡子才有資格競爭儲位。公子虔一樣有機會爭奪秦國國君的寶座。對於公子梁來說，他的大哥公子虔無疑是人生最大的對手。

可是公子梁竟然要放棄……

這給邊子白帶來了莫大的衝擊，秦孝公竟然沒有做國君的念頭?

這還是他熟悉的那個戰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