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一個祖上顯貴過的男人,在被上司逼著戴了綠帽子,更可氣的是連帽子都拿走了……還讓不讓人忍辱負重了?還讓不讓人臥薪嘗膽了?
按照戰國人的思維,小妾不是老婆。這話說起來有點怪異,但確實是這樣的情況。因為,小妾和舞女、歌姬都是差不多的身份,如果是家庭主人的話,都能睡。同時睡過之後還能送人……說白了,美女更多的像是收藏品,高檔禮品,聯絡感情的紐帶。(腐朽的舊社會就是這麽可愛)
假如,仲叔牙的心大一點,他完全是可以將自己當為娘家人一樣,送一份出嫁的禮物。就和嫁出去一個妹妹沒有什麽多大的區別。
只是,美女送人也好,聯絡官場感情也罷,都是見得不得光的手段。更何況興康的手段太過卑劣。但如果被擄走的是仲叔牙的妻子的話,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仲叔牙完全可以拔刀捅死興康這個混蛋。因為這是律法賦予他的權力。
所以,興康就算是到案,生死只能讓衛公姬頹決定。
按照仲叔牙的心思,他心裡想的是興康這混蛋的罪孽不可饒恕,最好直接仍在殿外的大鼎裡頭,架上火煮了,這才解恨。
可誰讓興康嗅到了危險,竟然不知所蹤。
這讓仲叔牙有種沉冤昭雪,仇人卻逍遙法外的憋屈。心頭的恨意竟然無法消除,咬著牙問抓捕興康的殿前武士:“他家人也跑了?”
“這應該沒有。”
別說武士了,大臣們也很費解啊!可仇人跑了,家裡人不就留下了嗎?乾脆,報仇沒指望,就讓興康的家裡人承擔。很多人都想到仲叔牙的心思,不滿之聲傳來:“禍不及家人,興康雖說可能對你犯下罪行,且不可饒恕。但是他的家人可沒有對你犯罪,你這樣做,豈非君子所為?”
“小臣數年來以淚度日,以血洗面,可不就是為了這一日的到來。”仲叔牙嘶啞的哀嚎著,沒有哭聲,卻讓人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悲切,還有恨意。似乎興康在他面前,他能將對方生吞一般,“如今仇人不見,心頭恨意難消。小臣聞以為夫子之道,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還請袞袞諸公告訴小臣,小臣該這麽做?”
“禍不及家人,衛國以禮儀傳國,此事斷無可能。”公叔旦開口,不僅是他,大殿上的不少大夫都覺得仲叔牙心胸狹隘,過於歹毒。但開口的也就只有少數幾個人有這底氣,公叔旦就是其中之一,他並非是地位超人,更多的是因為公叔家族沒落了,連政治盟友都相繼離去,只能靠自己苦苦支撐。於是朝堂上有發聲的機會,他從來不會錯過。
“上大夫,小臣位卑言輕,但絕不接受從輕發落的判決。”
仲叔牙也是豁出去了,他一個最不起眼的士官,竟然敢用道德去綁架在朝堂上的公卿大夫,膽子著實不小,子思沒有開口。執掌禮儀宗室和貴族的宗伯南豐卻沒辦法躲避,開口道:“要不賠金如何?以殺人罪抵。”
仲叔牙咬著牙道:“聽說興康有個女兒,年十五……”
“荒唐!”
“荒謬!”
“成何體統!”
就算仲叔牙心頭有萬分的委屈,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都是要臉的,絕對不會允許仲叔牙的要求。還沒等他將自己報復的手段說出來,就被多位大夫呵斥。
雖說朝堂上沒有統一的意見,就算是擔任主審的渠義,都認為最好的辦法是罰金。
刑不上士大夫,那是因為興康所做之事還沒有到天怒人怨的地步。罰金,甚至是重罰,才是解決的最好辦法。當然,興康在衛國的仕途也將終止。 金也就是銅,和錢是一個意思。
戰國時期‘金’並不一定是指黃金,更多的是指銅,尤其以青銅為主。只有特定的如:金餅,之類的才會是黃金。
衛公的法律,殺人,普通國人只能以死相抵。而貴族殺人,只要對方不是貴族,在獲得對方家庭成員原諒的同時,用被殺者體重等同的金賠償既可。一般來說,一個成年人,萬錢足矣。加上殺人犯法,需要繳納給宗伯府免罪金等,最多十萬錢,基本上罪責都能洗清。
眼瞅著興康是一時半會兒到不了案。他要是機靈一點,三四天前就拔腿跑了的話,估計這會兒功夫已經走出衛國的邊界,進入其他國家了。衛國的律法對他已經失去了作用。衛公也對他無可奈何。
案情回到邊子白的身上才是正事。
可太子姬訓有種搖搖欲墜的恍惚,就連丁祇也覺得似乎應該提醒一下衛公。
“君上!”
衛公早就觀察到了太子的異樣,他沒有多想。興康是什麽人?他很快就會從丁祇口中獲得,誰的手下,給誰賣命,最終獲得對整個事件的判斷。
衛公招手讓閹人將太子送回太子宮,姬訓這時候才驚醒過來,想要堅持,卻怕引起衛公的懷疑,只能叩謝告退:“君父,兒臣不孝……”
帝王之家,當兒子的想要孝順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衛公寬慰道:“身體不適就讓醫師去診斷一下。丁祇,傳令讓寡人宮中的醫師去太子宮給太子診斷。”
“君父,兒臣沒病。”
太子跪倒在地上,後背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內心的恐懼被一點點的放大,甚至有種大限將至的絕望,讓他壓抑的喘不過氣來。在閹人的攙扶下,太子訓離開了議政殿。
而渠義繼續對邊子白案最後一個重要證人的審問工作。
“仲叔牙,據你妻子說你給邊子白送禮,不僅傾其所有,還將自己妻子的嫁妝中最為珍貴的綢緞都送給了邊子白。而且小禮不斷,三五天就送一次,難道就僅僅是邊子白對你的同情能解釋的嗎?”
仲叔牙抬頭看著渠義,執拗道:“小臣活著,不過是想著有朝一日可以一雪前恥,學士不以小臣身份卑微一視同仁,才覺得學士親近。小臣的妻子不過是婦人之見,還請大夫不要相信。”
仲叔牙俯身在地,而渠義卻腳步緩慢的在其周圍踱步,每一步都異常沉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人的心頭,給人以震懾。突然,他開口:“你是否偷聽了君上和內宰的談話,知曉了邊子白將要出仕,故意給結交賄賂?”
仲叔牙是個軍人,衛人軍隊血性不足,至少敢作敢當還是有的,“少正大人,小臣不知。”
“可有佐證?”渠義問。
仲叔牙搖頭道:“沒有。”隨即又開口解釋道:“諸大夫多慮了,小臣承認第一次送禮是想要請邊學士幫忙,將小臣身上的慘事告知衛公。可是被邊學士拒絕了。邊學士雖收下了小臣的禮物,但也有了回禮,因為太過貴重,小臣心裡過不去,只能盡綿薄之力想著小臣還有一點打獵的能力,才有了之後送獵物給邊學士,以解小臣的愧疚之心。”
“可有證人,可有證物?”
執政府對仲叔牙的調查是家徒四壁,能抵押典賣的都讓他換成了金餅和綢緞,送到了邊子白家中。
用一句話來形容簡直就是:破釜沉船,孤注一擲。
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讓他典賣和送人了,仲叔牙還敢說邊子白回禮了,這讓渠義心頭厭惡不已,愛屋及烏,他甚至對邊子白也產生了濃厚的厭惡之情。語氣頓時冷冽的如同冬日的寒風,讓人有種不寒而栗,“還敢狡辯,是否要老夫請示君上,降下大刑,才肯招?”
“小臣句句實言,不曾有半句謊言。”仲叔牙求饒不止,“邊學士的回禮不是財貨,更不是食用之物,而是半卷書,小臣通讀之下驚為天賜。對學士的厚愛只有感激之情,還請少正大人明察。 ”
“半卷書?”少正渠義懷疑道。知識的價值是無法用金錢估量的,甚至外界傳言《吳子四卷》更是傳國之寶。一座城邑的價值來換取,恐怕也是值得的。很多大家族都是用一卷書,或者一部書作為家族學術的傳承,一代代的興旺都和家學無法分割。
“是否攜帶?”渠義臉色稍霽,有種錯怪了邊子白的不忍。
他也被邊子白的大手筆給鎮住了,敗家子啊!太敗家了!
仲叔牙從衣服的夾層裡摸出一卷很小的簡牘(簡是指竹簡,牘是指木牘,因為材質的不同而區分開來),攤開之後也不大,就三十來片木牘串成的書卷,而且木頭片是新的,墨跡也是新的,頓時心中大打折扣。
尤其是看到書名,更是聞所未聞。
執政府的少正,不敢說博古通今,但是博覽全書的資格還是有的。衛國府庫中的典籍也不少,渠義也是見多識廣的人。從書名判斷,這應該是一篇文章,不成書,僅僅是一篇文章。價值就大大降低了。再說上面的字讓渠義很不以為然,太醜了。要是邊子白在邊上,肯定心裡不服啊!他的大篆是寫的不怎麽樣,可問題是他才學了幾天?比劃不少,字能認出來就已經不錯了。
眼神在布帛上瀏覽了一會兒,八字一句,四字斷章,文字很簡單,也很簡潔。明明是很簡單的文字,卻仿佛有一種神奇的魔力,短短幾句話,就讓他心頭激蕩不已,恐怕渠義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竟然跟著看過的字誦讀了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