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五都之首,臨淄城。
臨淄城的規模相比帝丘要大得多,也雄偉的多。齊國雖然經歷了國祚的更替,薑氏失國,而田氏以臣子身份取而代之。
可是齊國的都城一直沒有改變。
臨淄城經歷了六百年的營建,在諸侯之中,也是一等一的超級大邑。甚至繁華程度遠超魏國的少梁和趙國的邯鄲。也只有在這樣一座龐大的城市之中,才能真正體會到商業的繁華帶來的改變。四通八達的通商大衢,櫛比鱗次的商鋪,街上摩肩擦踵,過往的商隊絡繹不絕。
在冬日的清晨,這座超級城市終於回歸到了寧靜之中。
館驛區內的一個小院子中,這是衛國使臣臨時下榻之所,院子裡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子矗立在院子中央,從背面看筆直的後背給人一種挺拔的秀美,著裝得體的華服,處處彰顯著此人身份的不凡。可是正面看,正茫然的看著大門,目光略顯呆滯。
“南兄,你又早起了,小弟愧不如也!”突然身後傳來的說話聲打斷了男子的發愣。他回頭慘然一笑道:“公叔朋,你我是帶著國君之令而來,卻數次被齊人拒絕,無法面君,就完不成君上的任務,可不是來比誰能早起?”
南卓嘴角扯動了一陣,他也不想早起,可是睡不著他又有什麽辦法?
南卓已經來了齊國快半個月了,進入臨淄城之前,他是信心滿滿。認為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想要說服齊侯放棄對趙國的支持並不難。但是入城之後他所遭遇的一切,都讓他氣餒起來,他衛國的青年翹楚,竟然在齊國如同一隻惱人的蒼蠅一般不受人待見。
以使臣身份來到齊國之後,竟然連齊侯的一次會面都沒有達成。
這讓心高氣傲的南卓難以接受,同時也為衛國的處境擔憂起來。齊國不認為衛國有和齊國對等的地位,這才是齊侯多次拒絕他會面的原因。這讓他如何能不擔憂衛國的未來?衛國就算是魏國的盟小弟,但可不是魏國的附庸。不是一切都聽魏國的臣子,衛國也有國君,也有宗廟,也有自己的軍隊,卻無法獲得一個諸侯該有的體面。
這讓南卓憂心忡忡之余開始反思,自從五十年前,衛公徹底投靠魏國之後,似乎一切都在朝著衛國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就像是曹國最終淪落為魯國的附庸,就連國君繼位,都需要獲得魯國國君的點頭。
難道衛國將來也要步曹國的後塵嗎?
公叔朋低聲問:“南兄,要不我再出去問一問?”
南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對公叔朋的耐心非常敬佩。這也是這趟出使之後得出的結論,在此之前,他只知道公叔家的小子是個懦弱的性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娘炮。長相俊美又能如何?能夠擔負起家族的責任才是他們這些人最重要的才能。
但是耐心?
有時候,最殘忍的事不是被當面拒絕。而是被無情的忽視。他和公叔旦如今的尷尬正是如此。
南卓不置可否,突然問了一句:“公叔兄,我們來齊國多久了?”
“要是以入齊來算,二十日,進入臨淄城有十四日了。”公叔朋不假思索的說道,對他來說,來到齊國的每一天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排斥和嘲諷。但是他卻沒有南卓那麽大的氣性,他忍住了心頭的不滿和怒火,好吧,他性格好到連怒火都沒有,誰讓他被欺負慣了呢?
就這份忍耐力,南卓就認為公叔朋擁有可以成為自己朋友的資格。
要不是南氏和公叔家族關系一直不睦,他說不定真以朋友身份和公叔朋交往。
公叔朋想了想,開始開口道:“南兄,你的才能在衛國是數一數二的,但是小弟以為,凡事能夠讓人稱心如意的不多,諸事不順的時候,忍耐也不失為一樁辦法。”
“多謝公叔兄提醒,卓謹記。”南卓動容道,只有經歷過慘敗,才能體會到這句話的重要。比慘敗更加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忽視,衛國的使臣來到齊國之後,一直被各種各樣的理由給拒絕。齊相倒是見過一次,可也僅僅是一次,田方就拒絕再接見衛國的使臣了。更不要說覲見齊侯,將衛國國君的國書遞給齊侯了。這種失禮的行徑,在諸侯邦交之中也不多見。但是齊國卻表現出對衛人厭惡的態度,確實讓人難以接受。人在實力不允許其張揚的時候,只能蟄伏起來,還能如何?
尤其是在齊國和魏國之間的蜜月期結束之後,兩個大國之間的關系都變得微妙起來。魏國是絕對不願意看到齊國做大。這會威脅到魏國往東擴張的步伐。可是齊國更不願意看到魏國在東部擴張,因為到時候齊國就不得不對魏國的擴張表態。而這種表態就是以戰爭的方式來開始。
中山國,也就是魏國之前建立的中山郡,就是齊國反對魏國的理由。兩個原本根本就沒有領土接壤的大國,一下子被放在了針鋒相對的局面之中。齊國是和魏國有過和睦的一段時間,但很短暫。只不過是中山復國之後的一段日子裡。當魏國的大軍出現在中山國的那一刻,齊國的態度驟然改變也在情理之中。誰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邊境來了一個強大的對手。而且這個對手還舉起了屠刀。
這是南卓在齊國被冷落的原因。
齊國最希望看到的恐怕是中山國依然存在,魏國退回自己的中原去。而這需要衛國遭遇覆國危機的時候,魏國才可能這麽做。在此之前,齊國君臣沒有一個願意表態。見面反而更加尷尬。
看到高傲的南卓竟然對他作揖感謝,公叔朋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急忙擺手道:“南兄過謙了,在下不過是隨便說說。”
“僅是隨便說說讓小弟受益良多,公叔兄如玉中石般的品質,讓卓愧不敢當。”南卓正色道,顯然不是對公叔朋的調侃,隨後又開始憂心起來:“也不知道子白哪裡怎麽樣了。上軍能夠勝一場已經不易,我等也不敢奢望太多,趙軍已經過大河,帝丘之危隨時都會爆發。如果齊國無所作為,小弟決心離開齊國,回到衛國去。就算是趙軍圍困帝丘,我也要那起劍,為家人和家族和趙軍一戰。”
“這個……南兄,在齊國我們或許有更大的效果。”公叔朋遲疑了一陣,隨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南兄,你不覺得我們在齊國得到消息要比在衛國快的多。而且很多在衛國不可能知道的消息,也會在齊國傳播?”
“你是說?”南卓欲言又止。
公叔朋暢言道:“我們完全可以將消息傳遞回去。 至於趙軍圍困帝丘,我看不太現實。魯國和宋國的聯軍已經到了邊境,隨時隨地都能威脅到趙軍。帝丘安危無憂,不管上軍如何表現,都不用擔心。”
南卓心說也是個道理,他作為正兒八經的使臣,雖然年輕也知道輕重緩急。於是點頭應允道:“有勞公叔兄了。”
南卓還是做不到想公叔朋一樣,每日在臨淄宴請田氏的哪些公子哥,整日以遊樂為名,就是為了探聽一些旁門小道消息。
可是讓他看不起的手段,還是讓公叔旦長了一把臉。這日,公叔旦早早的結束了酒宴,匆匆來到館驛,不顧及身份和禮儀從車上急切的跳下來,下車之後就匆匆往院子裡跑去,一邊跑,一邊叫道:“南兄,大喜啊,我軍大勝。上軍接連誅滅趙軍騎兵上萬,破陶丘城,此時我大衛天兵恐怕已經打到了邯鄲。我等回去之日指日可待。”
南卓都被聽到的消息嚇懵了,他不會是聽錯了吧?
怎麽聽上去就那麽假呢?
感覺像是聽天書一般。
南卓正在發愣之際,手下有人來稟告道:“公子,家裡來人了。”
南卓急不可耐道:“快讓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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