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沙漠裡的荊棘,在乾旱的時候,仿佛枯萎到了如同乾草一般毫無用處。
可是一場雨過後,竟然抽出了嫩芽,隨即開發播種就在這一瞬間發生的事似的,讓人嘖嘖稱奇。
躺在病榻上的衛公也有類似的情況,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身體,原本時日無多,隨便那個晚上他的寢宮裡傳來宮人的悲戚大哭都不會讓人感覺意外。
可是在他聽到上軍大勝的那一刻,他仿佛活了過來。那種病好了大半,精神卻振奮的如同常人般無異的精神。這種變化看在太子訓眼裡,仿佛像是見鬼了一般。這也太神奇了吧?可隨即,太子訓忍不住在心底裡想,他的父親,執掌衛國已經三十多年的老國君姬頹,難道是在裝病?
姬頹年紀大了一點,人要是年紀大了,少不了會變得遲緩,病痛隨之而來。
可姬頹的情況還不至於如此,他是被嚇的。他的病一部分是因為年老體衰,還有一部分完全是被趙國進攻衛國給嚇出來的。因為在衛公看來,這次死定了,結局很可能最後是他要丟掉多少老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活著沒臉見人,死了沒臉見列祖列宗。
從姬頹執政一來,他還沒有遇到過這麽艱難的局勢。面對趙國,在沒有援軍的情況下,用衛國差不過一半的兵力死扛。別說一半的兵力了,用以往姬頹的經驗來看,就算是衛國豁出去,把所有家當都賭上這次戰爭,衛國也不可能贏。
衛國和趙國交戰的經歷,表現良好的記錄都可憐的很,贏了一次。
而那一次,贏得戰爭的經驗,根本不算數。
那次戰爭的主角是魏國和齊國,衛國並不是主角,但似乎像是狐假虎威中的狐狸一樣,成為了暫時的主角。這也是衛公姬頹在人生之中最為高光的時刻。他似乎以一己之力,威懾住了強大的趙國,並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是其中的關鍵,姬頹是最為清楚的。這一次,為什麽趙國揚言要進攻衛國的時候,國內沒有一個人大臣敢去領兵征戰?
因為在所有人看來,這是一場必敗無疑的戰爭。
不僅僅大臣們這麽看,就連衛公姬頹,太子訓都這麽認為。最後才選擇了邊子白,讓他還不到弱冠之年的年紀,成為執掌衛國軍隊的高層。這裡面有巧合,也有無奈,更多得是衛國需要一個替罪羊,為戰爭失敗最後找一個說法。
當然,不管是誰當政,邊子白都不會死。
衛國還沒有因為戰爭失敗,而濫殺大臣的先例,現在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當衛公姬頹聽到邊子白不僅僅沒有按照他預定的設想,帶來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反而帶來了一個讓衛國君臣們想都不敢想的消息,而這個消息,讓擔心、受怕、壓力倍增的衛公,竟然病好了大半,他有種容光煥發的感覺,抬手道:“邊愛卿帶來的消息……”
丁祇心領神會,面對已經說過戰果的王鏞道:“君上剛才沒有聽清楚,你在說一遍。”
這話聽在太子的耳朵裡,都感覺臉紅,剛才那個誰在大殿裡呵呵直笑,眼珠子越來越亮?難道是鬼魂嗎?
王鏞無奈,隻好從頭說起,他不能理解國君竟然有把快樂聽第二次還能帶來莫大愉悅感的惡趣味。說完之後,並將戰報給了衛公,躬身道:“君上,這是將主給你的戰報。我上軍戰損不到兩成,殲滅了趙軍六千騎兵,從農兵之中補充了一部分兵源。同時,我軍仲叔牙偷襲陶丘成功,此戰雖是仲叔牙偷襲之功,但刀營主將應龍才是首功。他是兩個月前潛伏進入趙國境內,隱藏在趙軍民夫之中,直到我軍抵達,他才有了立功的機會。”
“哈哈……邊愛卿為何無功?”
聽完了王鏞說的戰報,衛公愣住了,開口就質問王鏞。這話一出口,連太子,公叔旦都覺得有點意外。按道理來說,戰功上報,邊子白這個主將怎麽一點都不為自己說點好話,盡可能的給部下邀功。要是換一個場景,還一個人,恐怕就該質問邊子白有邀買人心的私心。
可邊子白被懷疑的可能性很低,因為衛國朝堂上誰都知道,這家夥是被逼的,原先在帝丘過得好好的,突然被任命成為上軍主將。
甚至多次推辭都沒有機會逃脫,這才不情願的當了上軍將主。
尤其是,邊子白表現出的形象是一個吃貨,一個整日就知道享受的貴族。這家夥都要是野心暗藏之輩,那麽只能說邊子白隱藏的太深了。
王鏞俯首回答;“臣回來之前,也問過將主,為何不居功?可將主說了一段話,讓臣五體投地,佩服不已。”
“哦,快說!”衛公催促道。
王鏞道:“將主說過,他的機會是國君和朝堂諸公給予的,而不是他爭取來的,這是不敢居功的第一個原因;將主還說,他在上軍的微末功績是國君給予的信任和愛護,是上軍一萬多將士勇武的功勞,這是他不敢居功的第二個原因;將主又說,上軍能夠獲得這些戰果,是和朝堂諸位大臣的鼎力協助不無關系,這是他不敢居功的第三個原因……”
如果說聽了這段話之後,衛公宛如吃了蜜一般甜蜜,那麽太子就宛如吃了粑粑一般的反胃和難受。佞臣,絕對的佞臣。
邊子白拍馬屁的功夫,已經快到了巔峰至極的地步,自己的太子宮裡就沒有這樣會說話的人。而公叔旦的反應卻要從容很多,他發現邊子白在吹捧人的本事上,已經和在衛國朝堂沉浮多年的大臣們相差無幾了。
不由在心中感慨:後起之秀,亦可期之!
聽到一個接著一個的好消息,同時還被悄無聲息的吹噓了一把,衛公感覺自己精神振奮,大病小病都好了七七八八。自鳴得意的點頭道:“肱骨之臣,寡人的肱骨之臣呐,一片丹心赤誠,寡人必不負邊卿之忠心。來啊!賜上軍將主邊子白封君之望,衛國輿圖之中,除帝丘之外,允許他裂土與寡人……”
衛公話還沒有說完,太子急了,他可不敢讓他的父親在老糊塗的路上越走越遠。從廣義上來說,封君是大夫以上官員的專有權力。但是普通大夫的封地很小,甚至有些不過是說得好聽一點,其實就是一個村莊而已。
但真正的封君就不一樣了,城邑,封地,儀仗,這些就罷了,甚至給予更大的恩寵,允許昭告太廟等等。
如今前線仗還沒有打完,如就此大動乾戈,萬一邊子白再次立功了呢?
那該怎麽辦?
封君已經是一個諸侯國君能夠給出的最大的賞賜,萬一邊子白再次立功了,豈不是無法封賞?再者就是,這份封賞不該讓他去定奪嗎?太子已經監國多日,而衛公風燭殘年,邊子白以後是太子訓的臣子,恐怕能夠姬頹當臣子的日子不多了。如果姬頹對邊子白有提拔之恩,又有賞賜之明,那麽讓太子以後怎麽辦?
難道讓邊子白和他一起管理衛國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這也是太子著急的原因,他急忙攔住了想要金口玉言的老爹姬頹,道:“君父,如今上軍戰果斐然,君臣都等著封賞,唯獨賞賜邊卿家,會引起將軍們的不滿。不如等上軍回朝之後,再讓國相,大司馬等五官定奪其功績,豈不穩妥。”
衛公是高興壞了,準備給邊子白無上的恩賜,但聽了太子訓的話之後,覺得兒子分析的沒錯。邊子白的賞賜如果定下來,去遲遲沒有上軍將軍們的賞賜,難免會引起軍隊中不滿的情緒,甚至造成邊子白在執掌上軍帶來麻煩。太子的擔憂,不外乎是老成持重的打算,姬頹點頭應允道:“也好!不過不能冷落了功臣,爾等都給我記下,等到上軍勝利回朝之日,寡人將不吝厚賞。”
當然,實質性的恩惠沒有,口頭的承諾可以有。
太子訓很意外,他的父親能夠聽從他的建議,這讓他繼續開口多了很大的自信:“君父,如今我們商議的事應該是和趙國邦交商議如何讓趙軍退兵了。上軍取得了勝利,但趙軍主力尚在,萬一有個閃失,得不償失。”
“有請國相等諸公前來宮中議事。”
衛公覺得也對,打仗多讓人擔心啊!整天都是提心吊膽的,日子過起來真的很艱難。要是能不打仗,大家和和氣氣的坐下來談,就容易多了。對於衛國來說,上軍的支出雖然不大,也是讓衛國能夠接收的范疇。主要是衛國的軍隊一直沒有像周圍的諸侯那樣瘋狂擴編。
編戶齊民政策之後,各個諸侯都擁有龐大的兵員征召體系,可以無休止的擴編。三軍,甚至以前晉國的六軍都已經無法滿足如今諸侯的作戰的需要。
魏國有常備二十萬大軍。
趙國也有十五萬以上的軍隊。
齊國五都每一個都有不下於三萬人的征召能力。
就連魯國都能征召七八萬軍隊,但是衛國一直延續春秋時期的制度,征召三軍,分為上中下三軍,每軍不超過一萬五,全軍四五萬人。這點軍隊,尤其是在中原腹地,自保都困難。估計這也是太子要退兵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見好就收。
太子堅信,不管是誰來商議,最後的結果都一樣。
“恭喜君上!”
“賀喜君上!”
衛公在榻上讓丁祇服侍著穿戴整齊之後,子思等人也趕到了宮中。畢竟是多年未見的喜事,君臣之間一見面,就是互相道喜。
“君上召喚臣等,所為何事?”子思作為相國,必然是群臣之中率先開口之人。
衛公笑道:“召諸位前來,是因為上軍在作戰中勝了趙軍,如今太子的建議是見好就收,衛國和趙國商議退兵的事宜。召喚諸位前來,就是為此事商議,列出個條陳。”
從衛公開口的那一刻,就能夠分別出,姬頹也是讚同退兵。畢竟繼續交戰,風險太大。萬一上軍有了閃失,對於衛國來說絕對是傷筋動骨的大損失。但是子思卻有點懷疑,因為就眼前的戰報上來看,上軍是佔據了戰場的主動和優勢。但這份優勢也足以讓趙軍做出退讓。可是今年趙軍退讓了,那明年呢?趙軍明面上的損失並不大,一場大戰損失幾萬人才是如今的正常情況。
不同於春秋時期,三萬人的損失,能夠讓一個超級諸侯絕望。
子思抬頭看向了太子,問:“太子的意思呢?”
“兒臣,附議!”
公叔旦也開口道:“臣附議!”
子思這時候才感到了胸口宛如有一塊大石頭壓著的難受,難道他們都沒有看出趙國軍隊損失不大嗎?
而衛國的損失相比來說也不算小。
可要讓子思跳起來反對朝堂所有人,他一個即將離任的國相,還有必要在朝堂上樹敵嗎?如果沒有必要,那麽他也想要選擇不開口。
可是忠義兩字堵得他發慌,讓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上軍將主的意思呢?”
戰報上肯定沒有,就連王鏞也不清楚。
可是被子思這麽一問, 衛公等人還在迷惘不已,但是王鏞突然想起來了,對姬頹回道:“君上,臣離開的時候將主還將一份密令給張市,他就在殿外,或許他能夠解答國相的問題。”
“有請!”
很快,張市戰戰兢兢的走進了大殿之中,他一個出身街頭的小人物,竟然有一天還能登上朝堂的日子,在進入大殿的那一刻,他的腿腳就是要和他作對似的,不聽使喚,好在匍匐在地行了大禮之後,就能跪坐著說話了。
“張市,上軍將主可曾給過你密令?”
張市聞聽,急忙點頭道:“有過。”他急忙從懷中拿出密令,而太子看他的眼神,有點想要吃人。顯然邊子白自始至終都不信任他,甚至將密令都放在一個他根本就不會在意的人的身上,而張市?
這家夥從哪兒冒出來的?
“君上,此人是臣的下屬,特意安排在上軍之中……”丁祇跳出來給張市背書,自然讓姬頹很放心。是密探呐,自己人。姬頹對張市的信任度上升了不少。從丁祇手中接過張市的密報之後,姬頹看了幾眼就愣住了,久久沒有出聲。
良久,才將手中的密報交給了國相子思,道:“國相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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