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手正和梁一飛說著話,辦公室外就傳來敲門聲。
聲音很輕,咚咚咚,斷斷續續的三下,雖然沒看到門外的人,卻能明顯的感覺到門外敲門人小心翼翼的感覺。
吳三手一愣,又來人了?
“請進。”
隨著梁一飛的聲音,門被推開了。
“廠長,還忙著呢。”
門口的是今天會議最後來的,被梁一飛罵走的人事科科長吳愛國,進門後滿臉堆笑,脊梁微微的彎曲。
梁一飛什麽都沒忙,拿著報紙在看呢,就在等接下來會來的人。
吳愛國,算是其中之一。
“呦老吳啊,你坐你坐。”
“謝謝廠長。您抽煙!”吳愛國卻沒坐,從口袋裡掏了一包硬殼的紅塔山出來,還沒拆封,當著梁一飛的面拆了,先恭恭敬敬的遞了一支給梁一飛,又遞了一支給吳三手,自己卻沒舍得抽。
梁一飛看了看煙,笑道:“老吳,煙檔次上來了嘛,以前看你抽的都是一塊五的黃梅。”
“剛出去買的,我給您點上。”吳愛國拿出火柴就要朝上湊。
梁一飛揮揮手示意先不抽,說:“找我什麽事啊?”
“廠長,剛才你們在開會,我在外面,深刻的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錯誤。”吳愛國說。
“你不是車鏈條掉了嘛,意外嘛。”梁一飛現在的態度,和剛才開會罵人的時候判若兩人。
“不不不,不是車鏈條的原因。”吳愛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是這裡,這裡沒轉過彎來。”
梁一飛放下報紙,靠在椅子上,說:“這話倒是有點意思,你說說。”
“嗯,廠長您花了這麽大心思,出了這麽多錢,接手了汽水廠,要是沒您,我們這些人不要講討回欠的工資了,就連飯碗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做人,要知恩圖報,要懂事,您現在帶領著這個廠子,我們不能和原來羅貢獻時候一樣,繼續混日子,得卯足了力氣,好好乾!”
吳愛國歎了口氣,說:“自行車掉鏈條是意外,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懶散習慣了,思想上沒繃緊弦,才犯了錯誤。”
吳愛國是搞人事的,雖然沒有實權,可政治嗅覺十分敏銳,人事鬥爭門兒清,被罵出去想了好一會,之後又得知廠子裡要下崗,頓時就明白了梁一飛為什麽要發作他。
這就是殺雞儆猴啊!自己這個雞,要是再沒點眼力勁,主動認錯,還豈不是真等著被殺了?
“老吳啊,你有這個心思,我謝謝你,不過,這個想法不太對。”梁一飛卻擺擺手,明明年輕很多,卻語重心長的說:“認認真真乾活,這不是說報答誰的恩情,我對你們呢,也談不上什麽恩情,說白了,是我帶著你們一塊賺錢。你們懶懶散散,混日子,最後我賺不到錢,對你們自己也沒什麽好處啊,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你還有孩子,未來孩子上學、結婚都要花錢,你多賺錢,對你一家都是好事,對吧。”
“對對對。”
梁一飛點點頭,問:“廠子裡要下崗,你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廠長你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說怎麽乾,就怎麽乾!”吳愛國連忙說。
“下崗,不是害你們,誰不想賺錢?可現在呢,有些人放著能賺錢的機會不好好乾,那不是傻嗎?不光自己賺不到錢,還拖了其他想好好乾,想賺錢的人的後腿。這種人,留著他們幹什麽?”
“廠長,你這話說的太通透了!我是想好好乾的,我跟您保證,以後工作一定盡心盡責!”吳愛國說。
“這就對了嘛,吃大鍋飯,就都受窮,願意乾活的不光沒好處,還要被那些不乾事的人拖累。就跟上次討債似的,一些沒去討債的人,不光多拿錢,還一肚子牢騷,去討債的同志,大冷天全國各地的跑,辛辛苦苦拿了錢回來,還要被人背後講閑話。哪有這個道理?可是怪誰呢,人都貪心,誰都不能怪,只能說規矩沒定好。”
梁一飛這次夾起了吳愛國遞過來的那支煙,說:“現在我管事,就不能這樣。以後,不乾活的通通滾蛋,留下來的人,只要好好工作,都加工資,我開會已經講了,留下的,先加百分之20,後面還有各個班組的獎金什麽的,會讓財務盡快拿一個方案出來!”
看到梁一飛夾起煙,吳三手下意識就想去點上,手一動,卻意識到什麽,衝吳愛國使了個眼色。
吳愛國立刻會意,重新拿出火柴,湊上來給梁一飛點煙。
“廠長,那您看我這次犯錯誤,怎麽處理?只要不下崗,我接受一切處分,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剛上中學,都指望著我這份工資。”吳愛國說。
梁一飛吐了一口煙,點點頭,說:“老吳啊,既然你有這個態度,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你繼續乾你的人事科科長,加工資也有你的份。這次下崗工作要是進行的順利,之後還有獎金。”
吳愛國大喜過望,那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被痛罵了一頓,哪知道屁事沒有,看樣子廠長還準備重用他!
“廠長,這讓我說什麽好呢,您……哎喲,您一萬個放心!”他搓著手激動的說。
“老吳啊,你也別過於高興,接下來的你的擔子很重啊。一來呢,很多人的思想工作,需要你們人事科去做,有些人鬧事,大概也是第一個找到你們人事科;二來呢,各個部門報上來的下崗名單,你們人事一定要給我好好把關,哪些人是能用的,哪些人是混日子,一身臭毛病改不掉的,你搞人事這麽多年,心裡都有譜,我可得依靠你的火眼金睛!千萬不要讓那些混子留下來!”
擔子的確重,可至少工作保住了,吳愛國點了點頭。
“也不光是你一個人孤軍奮戰。”梁一飛衝隔壁裡間喊了聲:“老於啊。”
裡間房門打開,宣傳科科長於和平從裡面走出來,衝吳愛國呵呵一笑:“老吳,沒想到吧。”
“呦?於科長?”
吳愛國先是一愣,緊跟著恍然大悟。
原來自己並不是第一個來‘投誠表忠心’的,人家宣傳科於和平早就來了!
沒想到啊!
剛才在樓下,劉德才大放厥詞,吳愛國就在一邊,聽得一清二楚,當時於和平好像還在支持劉德才呢。
他和公會李明浩關系也非常好,本以為他一轉頭就去找李明浩。
打死也沒想到,居然會主動來支持下崗?
而且,於和平平時是最沉穩的一個人,平時在廠裡很少冒頭,這次怎麽會第一個選擇站隊?
“老吳,你也別這麽意外。”於和平說:“咱們都是老兄弟了,不是我這人牆頭草,而是廠子到了今天,好多事,不改,那是真不行了!”
說著,對梁一飛微微點頭,才繼續說:“以前吧,廠子是國營,又攤上了羅貢獻這麽個王八蛋,想改也改不了,我心裡有話,說出來也沒用,所以我不說話。就說要債那事吧,事先說好的,多勞多得,可結果呢,還是走大鍋飯的路子,這麽搞下去,誰願意乾活?廠子怎麽能好?可是如今來了梁廠長,講真話,我能看到希望,能看到將來!”
說著,聲調不知不覺的就高了起來:
“今天下午開會你不在,梁廠長講得那些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哪句話都命中要害!剛才梁廠長跟你的講的話,我在裡面也聽得一清二楚,太對了!這時候要是不支持梁廠長,還像以前那樣混日子,那不是自己斷掉自己的前途嘛!”
於和平一改平時的沉穩,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後,重重一拍大腿,有些激動的說:“等了小半輩子,好不容易等到國家改革開放,遇到個好廠長,別人我管不著,可我自己,沒得說,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我就跟著廠長幹了!老吳,你表個態!”
“那有什麽說的!”吳愛國臉一揚:“我剛才就講了,廠長怎麽講,我怎麽乾!”
梁一飛滿意的說:“老於,老吳,你們都是廠子裡的老同志了,了解情況,人緣也好,這次下崗,你們宣傳科、人事科,相互多配合。”
廠子裡,於和平和吳愛國都是很有影響力的人,雖然不如李明浩威望大,但前者屬於智囊一類,後者在人事科多年,和全廠職工都常打交道,是個人事百科全書。
這兩人能支持,盡心乾活,下崗的事,就成了一半。
正說著,門口又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吳三手忍不住想笑。
之前梁一飛講話,被遲到的人,打斷了三次。
現在呢,開完會,偷偷摸摸來敲門的人,也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來的是於和平,第二次是吳愛國,第三次,不知道又是哪個。
於和平和吳愛國相視對望一眼,兩人很默契的同時露出一個會心微笑,就要一起朝裡面房間先藏一藏,梁一飛擺擺手,說:“不必了,又不是搞地下工作,那麽神秘幹嘛。現在看出來了吧,大多數同志,還是站在我們一邊的嘛。請進!”
這一次,進來的是保衛科長余飛翔。
余飛翔一進門,就看見於和平和吳愛國兩人站在辦公室,衝他笑。
愣一愣,看到對方臉上那種‘原來你也來了’的笑容,忽然就明白了七八分。
我草,這兩老家夥,還真是老奸巨猾啊!
老子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呢,哪知道才勉勉強強擠進前三!
和之前一樣,余飛翔同樣是來投誠的,不過他是帶著‘投名狀’過來的。
先承認保衛科之前工作失誤, 漏洞太大,又表示,被廠子外面那幾百箱中華鱉精在哪,他已經調查出來了,立刻就能讓人取回來。
這話明顯是假的,前前後後才一個多小時,他就從不知情到查出了贓物所在?
他是神探亨特啊?!
可梁一飛、於和平、吳愛國都沒揭穿他。
這時候,需要的就是一個態度。
於是余飛翔順理成章的保住了保衛科長的位置,成為下崗小組的第三名核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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