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才說出工人的意見之後,辦公室裡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沉默。
財務鄒玉茹覺得這個要求實在沒法滿足,他再會理財調度,也不可能擠出這筆錢;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管是現在,還是保健品銷售之後,一次性就拿出三四百萬來,華強廠都會立刻趴窩!
目前就不用說,根本沒有,可保健品賣出去就有了嘛?一個健康的人,忽然就放了一大盆血出來,不暈厥才怪!
李明浩、劉德才兩人的想法很簡單,華強廠沒錢,那嵐韻湖有錢嗎?新時代有錢嗎?
梁一飛這麽大一個老板,坐著奧迪,開著動不動吃頓飯就要花幾百上千的大飯店,還炒股,他能沒錢?
騙誰呢?!
他的錢根本多的花不完!
這種老板就是要逼,你不逼他,他就無休止的佔便宜,逼一下,能要到多少就都是賺了。
400年要不到,380?350?,再不濟,三百一年要給吧,那也是一次性接近一萬塊錢的大錢,比起什麽三年853要安穩的多。
他們清楚的很,真下崗了,過了一年,誰還搭理誰啊?
不如一次性把錢拿到手來的安穩。
反正他兩都看準了一條,梁一飛為華強廠投入了這麽多精力、財力,絕對不可能看著華強廠不穩定,現在全省全市對於國企改革都十分重視,也十分敏感,他一個私企老板,絕對不敢在這時候觸碰火線,鬧出了事,他第一個倒霉。
他那些錢怎麽來的?
按照劉德才的話講,就是剝削勞動人民,投機倒把來的;
按照李明浩的話,那是國家給政策,大環境好,是國家帶著他發財。
不管哪種說法,他賺到了錢,難道不應該回饋社會,回饋給勞動人民?就許他花天酒地,那頭那麽多為廠子辛辛苦苦多年的工人就饑寒交迫,衣食無著?!
就說汽水廠吧,那麽大地皮,那麽多機器,一分錢沒花就給他了,他把工人安置好,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剩下的那些退休工人,他們倒是沒想的那麽多。
單純就是想下崗之後有口飯吃。
之前,一年拿點錢,還不是一次性拿,三年之後可怎麽辦啊?就算有兒有女,也不能完全去拖累兒女吧?
要是一次性能拿一萬多,1萬2,甚至一萬五,那就完全不一樣!
存在銀行,按照現在的利息,一年下來百小一千是有的。
這點錢,很少,可它是能源源不斷的,國家的銀行總不會倒閉吧。
錢少,可他們這些老人花費的更少,一個月有個大幾十小一百,吃飯、用水電,是能應付得過去的。
有的人這些年多多少少還存了點錢,有的人覺得,手頭有個一萬多塊錢存款,兒子女兒、女婿媳婦,也就能對他們更加孝順點。
總之,按照以前的法子,那是等死,按照現在買斷的提議,那這日子就能過的下去。
至於苦不苦的,這個年紀的老人們,大多都不是很在意了,他們是什麽年代過來的?什麽苦沒吃過?
不挨餓、不受凍,那有啥不能過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梁一飛的身上。
梁一飛現在想的倒不是錢怎麽辦,而是要快刀斬亂麻,盡快處理好下崗,即不能耽誤接下來的生產,更不能拖到保健品上市。
真拖到保健品上市,那個銷量一出來,恐怕就不是一個月400塊錢買斷能買得了了。
在一群老人可憐兮兮得目光下,梁一飛起身,拿起了水瓶,走到白柏言老人跟前,給他加滿了水,然後放下水瓶,在這群白發蒼蒼的退休工人們裡坐了下來。
“老師傅們,你們說的這些困難,我之前都想到了,也都在和鄒科長、何主任商量解決。”梁一飛不疾不徐的說:“可是,四百塊錢一年,一下子拿出三百多萬,有些高。”
“廠長,我們能體諒你的難處,那你說呢。”白柏言問。
梁一飛卻笑著擺了擺手,說:“我再難,那也不會比你們更難,再缺錢,也不能拿你們老了吃飯的錢來花,所以,難,我來解決,四百一年,就四百一年!”
辦公室裡嗡的一下!
包括李明浩、劉德才在內,還有這些退休老人,沒人想到梁一飛居然一口答應了這個價,一點兒討價還價都沒有。
“廠長,我們給你作難了。”白柏言有些動情的說。
“老人家,不說這個話。我還想了,不光是四百一年,接下來我讓何主任做統計,要是老夫妻兩個都在我們廠下崗的、沒有兒女的、或者一家子都下崗的,一年再多給50;家裡有特殊情況難處的,也能申報,一個月再多給個幾十塊錢。”
梁一飛環視了一圈圍著自己的這些老人,說:“總之一句話,讓大家安安心心的下崗!”
這話說出來,辦公室裡的氣氛立刻又不一樣了,剛才還和梁一飛站在不同陣線上的退休職工們,看著他的眼神,瞬間發生了變化。
不至於是看親人、恩人的眼神,但的確有感激和希望。
“不過,我也有個要求。”梁一飛忽然抬頭,看向劉德才和李明浩。
李明浩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劉德才皺著眉頭,說:“你說。”
梁一飛起身,重新走回辦公桌後面,抽出一張紙,遞給何新福。
“之前下崗名單已經定了,我這裡,多加了12個人,這12個也一起下崗。何主任,你念一下。”
何新福接過來念了起來:
“二產線班組長李明,維修工沈天,公會婦女主任徐萍萍,工人孫衛國、劉源……”
念了七八個名字,都是廠子裡的一批骨乾和比較出風頭的人,之前下崗沒輪到他們。
李明浩和劉德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些人,全是他們倆的鐵杆,他們兩搞串聯、各種活動,都是靠著這些人在私下跑腿聯系,搖旗呐喊。
奇怪的是,這些人平時大多也不顯山不露水的,那些明面上的鐵杆,已經被列入了這次下崗的名單,剛才念到的這些,都是私下裡交情很深,連何新福都未必知道。
廠長是怎麽摸清的?
念到最後,何新福的聲音頓了頓,眼皮一翻,掃了眼李明浩和劉德才,繼續說:“二產線主任劉德才,公會副會長李明浩。完畢!”
最後這兩個字,是何新福自己加的!
他很久沒有這麽解氣了!
群體之間矛盾的來源,大多還是立場不同;他跟著梁一飛,天然立場就在梁一飛這邊;
自從梁一飛接手廠子,何新福一幕幕都看在眼裡!
連他都為梁一飛抱不平!
和之前羅貢獻相比,新老板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憑什麽啊?以前羅貢獻在這裡,工人都不敢這麽鬧,現在換了個好老板,反而變本加厲了!
說白了,不就是吃準了,人家梁老板想好好辦廠子,想走正路嘛!
說得可憐點,這不是欺負好人嘛!
你李明浩、劉德才算什麽東西?你們再怎麽為了工人爭福利,說到底,還不是廠子裡拿錢,廠子效益不行,你們爭個屁啊!
最後好人都你們當了,出錢的老板反而成了惡人!
這次好了,你們不是帶人來鬧事嘛,現在看你們自己怎麽收場!你們自己要是不肯下崗,那就不能怪廠長不答應你們的條件!
那就是你們這幾個人,和全廠下崗職工作對,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斷了幾百號老工人的活路!
下崗辦不好,在崗的人,也沒法安安心心漲工資!
到時候,你們兩不下崗,那就是和全廠人作對,看你們以後還怎麽動不動就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來鬧事!
果然,一群退休老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李明浩和劉德才。
“兩位,名單我也說了,你們兩和這些人什麽時候打報告下崗,我什麽時候給下崗工人發錢。如果堅持要留下來,那也好辦,我這是私營企業,我直接辭退你們兩個。到時候,什麽下崗補償也不要再提了。”梁一飛淡淡的說。
“你憑什麽!”劉德才腦門上青筋都隱隱約約的崩了起來。
老頭氣得不輕,他也覺得憋屈,沒想到帶了一大堆人來,反而被梁一飛將了一軍。
梁一飛沒理睬他,看向李明浩,說:“李師傅,你怎麽講?”
李明浩臉上的神情連續變化了好幾次。
一方面,他很矛盾。
他也有點想不通,明明自己是一心為了工人好,從頭到尾,從進廠子第一天到現在,他從來都沒有為自己圖謀過什麽好處;可是怎麽他現在就變成工人們的敵人了呢?
自己不走,工人門就拿不到補償。
連余飛翔那種偷廠子裡貨去賣的人,都能繼續留下來,還當保衛科主任,他一心為廠子,最後卻要被趕走!
這口氣堵得慌!
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再頂下去,沒用。
以前,以他為首,加上劉德才、余飛翔、於和平,這些人聚在一塊,在全廠的影響力比廠長還要大的多,一呼百應!
全廠上上下下,他李明浩一句話,比廠長都好使!
可是梁一飛掌權以來,他這些影響力,不知不覺的就被削弱了,要個債,要的離心離德,一大半人都跟他結下了心結;梁一飛開了個下崗會議,廠子裡一大半中層幹部就轉向了他。
到後來, 他能用的人,就只剩下幾個鐵杆,想要製造聲勢,就只能依靠這些已經退休根本不願意再熱麻煩的老人們。
可即便是這樣,今天會議室的決議一旦傳開,連這些老人們都不會再支持他。
甚至那幾個鐵杆都不會。
沒人支持,他就是想鬧事,想造影響,也造不起來!
他一輩子為了同事們爭福利,最後自己卻成了孤家寡人。
梁一飛給出的條件,在全省都算是最拔尖的,這個條件如果還不滿足,連一向很重視下崗工人安置的南江國資局都不會答應!
畢竟也不能讓企業家傾家蕩產!
看著白柏言一群老人們蒼老的臉,李明浩隻覺得即心酸,又無力,一種從小受到的自我犧牲得精神湧上心頭,深深歎了口氣,說:“梁老板,只要你說話算數,我主動下崗,其他人的工作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