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飛越來越喜歡這個年代了,和後世相比,這個年代的人雖然已經開始追逐財富,一切向錢看,但依舊保留了‘忠厚’的傳統。
簡單來說,就是拿人錢財,就認認真真替人辦事。
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的。
張峰願意幫忙,梁一飛也不含糊,直接調了一輛桑塔納和一個司機給他用,他順利了,就是自己順利。
派人送走了張峰之後,包廂裡就剩下潘覺和梁一飛兩個人,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潘覺湊上來,說:“梁哥,你這次投入可不小啊。”
這話沒錯,給張峰的錢就不算了,地方台再便宜,那麽多電視台一起投放廣告,那錢也花了海了去了。
潘覺這段時間一直跟著梁一飛進行華強廠改造采訪,他很清楚,梁一飛手頭錢其實相當的緊張,上次搞了個福利彩票,賺了一筆,全部給下崗工人和國資委解決製藥廠的麻煩了,他手頭沒剩下幾個錢。
嵐韻湖這頭倒是也賺錢,可畢竟時間短,之前每個月賺的錢,有很大一部分都投入了華強廠的生產之中,剩下的有限,要說用於個人消費,買房子買車是夠了,可是這次的廣告費,真不知道他從哪來的。
梁一飛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呵呵一笑,問:“小潘啊,你說說,我也算是一方人物了吧,辛辛苦苦賺點錢,全部花出去回饋社會了,拉動社會經濟消費,結果自己天天睡辦公室,吃快餐,按這麽講,我算不算是盡了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這話有開玩笑的成份,他花的那些錢,商業上說叫做投資,個人來說,叫做滿足個人追求的途徑,有的人賺了錢買房買車玩女人最爽,有的人賺了錢就用來實現人生追求,說白了,都是花在自己的‘愛好’上,沒啥區別。
不過潘覺卻想都沒想,就認真的點點頭:“那當然了,梁哥,我搞采訪這麽就,看了這麽多企業家,就沒見過你這樣的。我覺得吧,社會上就缺你這樣的人,你就是人民的救星!”
大概是覺得這話有點過頭了,頓了頓,補充說:“當然,小救星,小救星,可要是每個企業家都像你這樣,一門心思做大做強,而不是賺點錢就吃喝嫖賭,國家經濟怎麽能不好,國家怎麽可能不展強大?!”
“行行行,再說下去,我得被關大牢裡了,我還人民救星呢,你小子不帶這麽拍馬屁的啊,公眾場合,嘴上要有個把門的,知道不?這話說出去,不是捧我,那是害我呢。”梁一飛說。
“梁哥,我乾記者的,這個我還不懂嘛。”潘覺嘿嘿嘿笑了起來。
“我說,你小子這麽笑幹嘛?”梁一飛瞅了瞅他,這笑得也太滲人了,疑惑的問:“是不是有事啊?”
潘覺嘿嘿嘿嘿笑得更滲人了,扭扭捏捏的說:“真有事,還不止一個事,也不知道怎麽開口。”
“哦,那我知道了。”梁一飛說。
不知道怎麽開口的事,就兩種:借老婆、借錢。
他沒老婆,那肯定是後者了。
“嘿嘿嘿……這個……”
“你再這麽嘿嘿嘿,就別說了。”梁一飛給他笑得雞皮疙瘩都朝外冒。
情況倒是也不複雜,潘覺在報社工作,這小夥子人精神年輕漂亮,筆頭子好,又有前途,和總編輯的女兒好上了,總編輯欣賞他沒什麽好說的,就是未來老嶽母提了一個要求:要買套商品房。
報社自然有福利分房,可當前主流都是兩室一廳6o多平米,一室一廳4o多平米,報社最大的房子也就三室一廳9o平米,不過他這個年紀肯定分不到,老嶽母就要他買套三室一廳的商品房,不求多大,有三室就行。
實話實說,在公家分房沒有取消,絕大多數人都住著福利分房的年代,讓潘覺一個才工作幾年的小夥子買三室一廳的商品房,的確為難他了。
房價高,也不是從98年取消福利分房後才開始的,當前濱海市平均職工工資三百多,可市區裡的商品房,均價也得有七百朝上,一套八九十平米的三室一廳,六七萬塊錢,潘覺哪裡拿的出來。
想找梁一飛借六萬塊錢,哪知道今天梁一飛的營銷方案又是大筆花錢,潘覺就不太好意思開這個口了。
“行了,賺再多錢,還不是為了過日子,成家立業是好事,也別說借了,我讓財務打六萬塊錢給你,當是我的份子錢。”梁一飛想了想,笑道:“對了,上次做彩票,還留了一點彩電錄像機自行車什麽的,你自己去選。”
“哥,你真是……真是……”潘覺‘真是’了半天,最後冒出來一句:“真是人民的大救星!”
這次講得更加真誠了。
“行了啊,剛才說兩件事,還有個什麽啊?”梁一飛問。
“上級給我一個任務,寫篇文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著手。”潘覺說。
“你說說。”梁一飛問。
“永城科技,沈複你知道嗎?”潘覺問。
“知道啊。”梁一飛點點頭。
要說93年的風雲人物,永城沈複絕對算是一線之流。
這人最初是一個技術員,明了一種可以調節動機功率的設備,實現讓動機小馬拉大車,這項明在釣魚台國賓館通過了國家科技鑒定,並且受到國家計委的一位領導肯,大放光彩。
可惜,沈複並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投入生產,銀行貸款也下不來,只能進行民間融資。
南巡之後,全國老百姓投資熱情極其高漲,但凡有新奇的項目就不愁找不到資金,但由於銀行金融管制,私營企業貸款有難度,所以民間融資更加火上一層樓,利息跟著水漲船高。
在沿海很多地方,民間拆借資金的年利息基本過15%,銀行利率過了12%。
只要有本金,根本不愁賺錢,很多大公司甚至都不做買賣,上億的資金,拆借出去就起碼有2o%的收益,還用自己費什麽心?
華強廠工人們願意拿著一萬多塊錢下崗,也是基於此,現在市場上錢生錢太容易,一萬塊錢借出去,一年最少都有上千的利息收入,稍微認識點人,有點關系,一萬塊錢一年吃兩千利息輕輕松松。
沈複的專利是受到國家認可並且有大領導當面表揚,用於機械工業生產,無論是市場前景,還是政策支持,都是穩得不能再穩的優質項目,民間融資非常容易,廣告前一天刊出,第二天公司的門口就排了長龍。
僅2o天,就集資2ooo萬,從一個小技術員、小老板,一躍成為千萬級別的富豪,充分的印證了這個‘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奇跡時代。
如果從這個時候開始,沈複就把精力投入到科技研上,那麽他的未來,甚至中國電力產業的未來,也許都會有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
問題是,資本和實業,即是骨肉相連相互支持,又是相互毒害,一旦嘗到了資本的甜頭,很少有人能安下心來,認認真真的做實業。
嘗過甜頭的沈複走上了一條以實業、技術為噱頭,非法融資為真實目的,或者說,靠著融資來實現企業展的邪路。
三千塊錢就能入股,每一季度結算,年補償率達24%,比銀行當時的儲蓄利率高出一倍,在全國17個城市開展了類公開集資,永城公司半年之內席卷全國,它很快成為當年最炙手可熱的高科技企業。
到了93年初,一年多時間,永城公司集資額度已經過了1o個億,其中個人集資佔據總額的93%。
但是這些錢,他用來做什麽呢?
不是生產研,而是擴大集資隊伍,先後設立2o多個分公司和1oo多個分支機構,雇用職員數千人,主要的業務就是登廣告、炒新聞,花費數千萬進行公關,高價聘請數百個擔任過司局長的離休老幹部擔任公司的高級顧問,由此構築起了一個強大的官商關系網。
鋪天蓋地的集資風暴最終引起了國家最高層的關注,決策人意識到,如果“永城模式”被廣泛效仿,會形成一個龐大而畸形,並且缺乏控制的金融流通圈,即直接影響國家金融管制政策,也會導致大量資金流入非生產領域,廣大投資人權益受損。
今年年初,永城舉辦‘十億慶功酒會’的時候,收到了人民銀行的通報,要求其限期清退所籌集資金。
已經膨脹的沈複此時已經失去了最基本的局勢認識,認為上到高層,中到上百位老幹部,下到數十萬集資民眾的‘撐腰’,他具備了與國家博弈的能力,做出了兩個驚世駭俗的決定。
第一,當即宣布狀告人民銀行行長,索賠上億;
第二,宣將投資者的年利息由24%提高至48%。
上半年,沈複、永城、集資,這三個字,幾乎佔據了金融消息的半壁江山。
潘覺準備撰稿聲討沈複和永城。
對這件事的入手角度,潘覺有點迷茫。
現在聲討沈複的人很多,但是角度都差不多,主要就是說他違反國家政策;
也有支持他的聲音。
有那麽一部分人認為,企業和政府不一樣,追逐利潤是商人的天性,只要不違反法律規定,企業就可以用各種手段攫取利潤,政府不應該用行政手段干涉。
在改革開放,南巡之後這段時期,由於摸著石頭過河,各種聲音都存在,很多事沒有定論。
潘覺覺得要批判,就要從支持他的那些聲音入手批判,有理有據,千篇一律的扣大帽子、戰鬥檄文沒意思。
但這就需要很專業的知識了,對於經濟的理解,企業、企業家的理解,他遠不如梁一飛,所以想從梁一飛這裡征求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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