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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外史》第60章 別有它意
  楊錚見母親雖說不再介懷未幫三舅一事,但知道她心裡恐怕還是會有些想法的。轉過幾天,若三舅來求她,只怕又改了主意也說不定。畢竟是嫡親的兄弟,即便不如兒子,可也是血濃於水的自家人。就像大姐楊芝兒對他一樣,這種感情絕非吵一次嘴就能改變的。

  說什麽從此不再往來,不過是一時氣話而已。鄉人放起狠話來比這過分的多了去了,沒幾天也就全忘了。三舅是家中老么,自小便被兄長、姐姐讓著,羞惱之下口不擇言並不稀奇。父親在外面聽著,明知三舅理虧卻還是出來打圓場,便是為此。

  可正因為是這樣近的親戚,一旦真有了什麽事情他很難置身事外的,故而對於一些不好的苗頭,才要從一開始就給扳過來。

  楊錚尋思了一下,覺得還是與母親講明了比較好,於是說道:“十多兩銀子倒是小事。三舅事先未與我商量,便在他東家那裡大包大攬應承下來,這才是最大的問題。車行東家若未許他好處,他自然不會這般上心。只是十多兩銀子的石炭,能許他的好處怕也有限得緊。可為了些許蠅頭小利,便以親情想要挾,此種行徑若不早早製止,往後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張氏對自家兄弟的性子自然是了解的,聞言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楊錚又道:“眼下孩兒只是結識了古掌櫃,三舅便敢應下十多兩銀子的事情。往後若孩兒做了些大事情,有了功名,結識了更多有本事的人,三舅怕不是要應下幾百上千兩的事情來?”

  張氏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是不能任他胡來。”

  楊錚道:“娘且寬心,這事孩兒自有主張。三舅若再來尋你,就讓他來找我好了。”

  楊大力道:“好了好了,去做飯吧。過幾日我約你家幾個阿舅一同去打獵,順子若再耍性子,我踢他屁股。”

  ……

  ……

  楊錚午睡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便坐在桌前攤開張草紙,用石墨筆在上面勾畫圖樣。

  上回去古記鐵鋪時,見古成冶弄了些石墨,用作調製潤滑防腐劑的一種材料,剩下的有不少。他便討要了一些,裁切成條狀,外面裹上幾層紙,便能當作簡易鉛筆來用。古成冶見了覺著好用,便也做了一些。

  月盈一見楊錚畫圖樣,便問道:“二哥,又要進城了麽?”

  楊錚道:“你這機靈鬼,什麽都知道。”

  月盈笑道:“二哥每讀上六七日書便要歇一天,這又不難猜。”

  楊錚道:“那你猜猜這回我要做什麽。”

  月盈對楊錚作圖的方法已很熟稔,在旁看了半會,問道:“是鐵爐子麽?”

  楊錚笑道:“真是聰明,一猜就中。”

  月盈道:“是二哥畫得好。這爐子是用來燒石炭的吧?”

  楊錚道:“不錯。冬天可以用來取暖,以後也不用總是去生火燒水做飯,能省不少事。”

  月盈輕笑道:“其實生火並不怎麽費事。”

  楊錚不禁白了她一眼。想來母親把他今早生火弄了半天的糗事說給月盈聽了。

  月盈吐了下舌頭,說道:“二哥這是想順帶著解決三舅的事?”

  楊錚道:“算是個預案吧。那件事怎麽處理,還得等我弄明白情況再說。”

  月盈道:“二哥不惱三舅麽?”

  楊錚道:“惱是有些惱的,可他就那麽樣一個人,不值得去計較。”

  月盈道:“二哥,你氣量真大,

以後定能做成大事。”  楊錚笑道:“我也有氣量小的時候,那得看犯著什麽事了。不過我倒是越來越喜歡你誇我了呢。”

  兩人說笑了幾句,月盈便不再多話了,讓楊錚專心做圖。

  楊錚設計的這個鐵爐子,分左右兩個爐眼,一大一小。大的一個可用煤塊或煤餅做燃料,小的一個準備用來燒蜂窩煤。兩個爐眼可根據天冷的程度,或是燒水、做飯的實際需要選擇使用。在小爐眼的外面還有一層箱體,可當作烤箱來用。

  將煤粉摻上土用水和勻,製成煤餅或煤球來燒的法子早就有了。秦州城中雖未見過,但像京師那種大城卻極為普遍。有次和秀才們閑聊,胡忻便說起過,他父親在京城冬季燒火取暖用的便是那種東西。京師不光有賣煤的,還有賣摻煤之土的,一小車大約三分銀子。由此也可見大城商品種類之繁雜,大概已經到了有所需便有所供的程度。

  蜂窩煤雖然還未出現,做起來卻很簡單。這又是一樣仿製難度極低的先進商品,就如開花燭芯一般,也就不用費心思去想如何以之牟利了。

  其實做這鐵爐子的想法楊錚早就有了,只是所需並不迫切,古記鐵鋪又一直很忙。眼下快入冬了,也到了該做出來的時候。

  畫好了圖,楊錚便讓月盈收起來,準備明天去城裡請古記鐵鋪打製出來。忽想起月盈身子不適,說道:“明天進城,你就不要去了,在家歇著吧。”

  月盈嘟了下嘴,道:“二哥,我沒那麽嬌氣的。”

  楊錚道:“聽話,不要胡鬧。”

  月盈點了點頭,見楊錚攤開宣紙準備寫字,便往硯台裡倒了些清水研起墨來。心想,明明我年紀要大上一些,可二哥為什麽總把我當小孩子呢?

  楊錚提起筆來寫了幾個字,聽到栓子在外面叫門,提聲道:“進來吧!”

  月盈掀開門簾,栓子背了個包袱進了屋,打開後取出一包蠟燭,說道:“這是王掌櫃新做的蠟燭,說是讓你仔細看看,有很多不同。”

  楊錚微覺奇怪,心想:“難道王掌櫃在開花燭芯的基礎上又有了什麽突破?”

  栓子將包袱裡剩下的東西交給月盈,正是新買被褥面子和裡子。然後便到一邊向月盈報帳,這一回進城買了一桶桐油,訂了五十張蠟紙。

  楊錚打開那包蠟燭,見是六支紅燭,比“士子燭”要粗一些,卻也沒多少特殊之處。又見包蠟燭的紙上寫的有字:“近來後院井水渾濁,有切刀墜入無蹤。”十分地莫名其妙。

  他尋思著:“王掌櫃這是搞什麽名堂?是隨手拿了張寫過字的紙包蠟燭,還是有意寫下這兩行字給我看?”思索一番不得要領,問道:“栓子,那王掌櫃給你這包蠟燭時,都說什麽了?”

  栓子道:“他說這蠟燭點起來亮堂,衙門裡的人最是愛用。”

  楊錚皺了皺眉頭,又問:“還有麽?”

  栓子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了。”

  楊錚點了下頭,又去看那幾支蠟燭。

  栓子與月盈報完帳,不見楊錚再未有吩咐,便告辭離開。

  月盈收起帳冊,見楊錚坐在那發呆,問道:“二哥,怎麽了?”

  楊錚道:“蠟燭店的王掌櫃和我打了個啞迷,你也幫我參詳參詳這是什麽意思。”

  月盈看了紙上的兩行字,也是一頭霧水,問道:“蠟燭上可有什麽印記麽?”

  楊錚道:“除了‘蠟燭王’的印記之外,什麽都沒有。”

  月盈便又去看那紙上的字,過了會說道:“這字看著不像是王掌櫃寫的。”

  楊錚道:“何以見得?”

  月盈道:“這些字雖然寫得有些歪斜,卻還是有些間架章法的。像‘渾濁’、‘墜’、‘無蹤’這幾個字,雖筆畫繁多,排布卻並不雜亂,倒像是個經常寫字之人故意寫歪了一般。”

  楊錚道:“是麽?”細看那幾個字,覺得月盈說得似乎有些道理。

  月盈笑道:“二哥,不是人人都如你那般, 初習字時結字便已極好,總是要練上幾年才能摸到門道。像王掌櫃那樣的生意人,平時頂多記個帳,料他常寫的也不過‘紅燭’、‘白燭’、‘士子燭’之類,以及數字而已。”

  楊錚笑道:“你這是跟大姐記帳得來的經驗吧?”

  月盈忙道:“沒有沒有。”

  楊錚道:“大姐、姐夫本就不識多少字,又不會因此惱你,何必不承認呢?說謊可不好啊。”

  月盈垂下頭道:“二哥,月盈知錯了。”

  楊錚在她頭上輕撫了兩下,笑道:“玩笑而已,認得什麽錯。你再看看,還有什麽問題?”

  月盈拿起那張紙,翻來覆去看了看,說道:“這紙像是登黃冊的那種厚棉紙。”

  楊錚從月盈手中接過那張紙,發現確是比較厚實。再看了看背面,並無字跡透過的痕跡。

  棉紙多用作印書,極少會用來寫字。印坊的棉紙既薄且韌,故而才能用來做蠟紙。而編造黃冊的棉紙卻要厚實許多,一來利於長期保存,二來由於紙的兩面均要寫字,所以不能太薄以防透墨。

  楊錚讓月盈取來尺子量了一下這張紙,長一尺三寸、寬一尺二寸,與編造黃冊的紙尺寸吻合,所差的只是上面沒有印紅框。

  這種紙非常特殊,每到編造黃冊時,都需向關中的紙坊定購。而除此之外別的地方卻用不到,因而秦州城內根本沒有賣的。

  月盈的這個發現,可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楊錚讚道:“月盈,你當真是觀察入微頗有見地,看來以後有疑難之事,我得多問問‘元芳你怎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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