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一個人光靠咳嗽,就能把偌大的房間裡弄的滿是血腥味。
但秦瓊就做到了。
“國公爺?”嚴格來說,林墨與他不過也就只有兩三個時辰未見而已,但此刻再瞧跟前這安靜仰躺於床榻之上、素來以勇武著稱的翼國公,已然好像是個行將就木的半死之人。
躡手躡腳的探了探秦瓊的鼻息,少年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不著調兒的想法......
要是國公爺現在就已經死了,那麽醫療責任究竟算誰的?
似是看穿了林墨的想法,尾隨少年一同進屋的江濤冷冰冰道:“國公爺暫時無事。”
聞言訕訕的摸了摸嘴巴,林墨指著秦瓊赤膛上整齊插著的那兩排針。
“能否煩請太醫令先把這些銀針取了?”
針灸並不妨礙輸血,起碼張本義沒有說過。但現在既然已經箭在弦上,少年自然想要把利益最大化。
如果那老家夥的法子當真管用......而且根據老頭兒以往所乾的事、所布的局來看,這種可能性還是極高的;那麽自己就不能允許有任何會搶奪自己功勞果實的事物存在。
“你確定?”
想了想,江濤還是擺手揮退了屋內的其他太醫。
看的出這位個頭不高的太醫令平日裡在下屬面前就很有威信。在得到他的指示後,那些原本磨蹭著不敢面對皇帝的太醫們,全都低眉順眼的出門去了。
“目前國公爺的一口氣就全憑這些銀針吊著。”造成讓人難以溝通的錯覺不過是因為江濤本人不善言辭,倒不是說他真的持才傲物。
與嘴巴不同,幼時便開始跟隨恩師辨嘗百草的江濤目力非常驚人。在屋外的時候他就隱約覺得少年不是學醫之人,而現在仔細端詳了對方手掌後心中更是肯定了這一點。
“有它們支撐,國公爺或許還能堅持過今晚。可要是一旦把這口氣瀉掉......”
話沒說完,江濤在觀察少年的表情。但茫然和無動於衷就是林墨所有的反應,太醫令心中長歎。
看來又是一個堅信“富貴險中求”的投機者。
“你......就先在裡面待一會兒吧。”面色唏噓,江濤在外表現的毫無歉意僅僅不過是因為從職責上講,自己確實已經盡力了;但一想到大唐即將失去一位千古猛將,他還是感到非常難過。
一種非私人的、純粹於公方面的難過。
“等一會兒再出去,就說是我欺你年少、不允許你施為。”再次上前兩步來到床榻邊,江濤示意少年讓讓、不要妨礙自己檢查:“這樁禍事,本官為你擔了。”
“大人你還有法子?”眼見對方在秦瓊身上的動作還是那麽一板一眼,少年看起來有些疑惑。
“沒有了。”微微搖了搖頭,江濤說話間又替秦瓊加了兩針:“國公爺這次發的是急症,根本沒有給人留下太多搶救的余地。”
“那還是煩請太醫令將針取了吧。”其實還有些擔心對方突然又有了辦法,在明白過來對方只是覺得自己身無長技、想要保全自己後,林墨在感動之余也多少松了口氣。
“病情不等人,小子已經準備好了。”
“你?”有些詫異的抬頭掃了掃少年,江濤覺得對方在鬧孩子脾氣:“我都已經說會為你擔待了,你就莫要胡鬧了。你年歲還小,以後得機會還很多,犯不上......這是什麽?”
秦瓊的狀態很差,這點即使絲毫不通醫理的林墨也看得出來。
能夠感覺出江濤是個頑固且迂腐的人,要在平時說不得自己還有這個耐心同他好生說道說道,但此刻顯然不是什麽耍嘴皮子的好時候。
“針頭和膠皮管。”翻開因為被劉二虎一直死死摟在懷中因而都帶上了體溫的醫療器具,就連少年自己都沒想到家裡的老頭兒這次會大方到這種程度。
因為考慮到自己從後世帶回的現代化物品是用一點少一點、特別是像膠皮管這種一次性用具,所以平日裡練習的時候張本義都是要求林墨用兔腸代替的。
可能是這次汗透衣襟、跌跌撞撞的秦家仆役把老家夥也給嚇到了,生怕少年在執行這還不成熟的計劃時出現差池,張本義把老本都給掏了出來。
“樣式很新奇。”與乃師孫思邈一樣,江濤對未知、特別是和醫藥有關的事物擁有充足到嚇人的探索欲:“這是什麽材質......嘶!”
手背猛然吃了林墨一記,太醫令倒不生氣,只是有些不解的看向對方。
“有細菌,不要亂摸。”一瞬間好像張本義附身:少年眉宇間的稚氣依然沒變,但話語中卻仿佛突然擁有了不容辯駁的權威。
心中仔細回放著已經爛熟於胸的每一個步驟,林墨看起來有條不紊:“二虎。”
“在、在。”
“把國公爺往裡面挪點兒。”才剛讓助手把包裹放在自己用來順手的位置,少年就又指使他乾起了體力活兒:“動作一定要慢、要輕,就好像你第一次剝自家婆娘衣服時那麽溫柔。”
“墨、墨哥,我還沒媳婦兒......”還沒有人倫經驗的劉二虎,實在找不到林墨所說的那種狀態。兩手懸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似乎想象了一下面前這個閉著眼、比自己還粗壯了一大圈的漢子與自己耳鬢廝磨的畫面,這樸實的農家孩子都快哭了。
“我抬頭,你抬腳。”在林墨亮出家夥後江濤終於信了他五分。好像剛剛還嫌林墨礙事的人不是他一般,太醫令拿出了久居官位的氣勢。
“我數一、二、三,咱們一起輕輕的把國公爺往裡面挪。”
而與此同時, 少年也沒閑著。動作麻利的取出一小坨棉球沾上酒精,林墨記得老家夥說過這雪白綿軟的玩意兒比膠皮管還珍貴,所以他的動作格外小心。
按老頭兒之前教過的那樣,在自己的那條“靜脈”處擦了擦酒精,好消滅那些傳說中眼睛看不到的“細菌”後,江濤和劉二虎也已經騰出了足夠可以供自己躺下的位置。
“啊......”以同樣的步驟為秦瓊進行了消毒。扎對方的時候少年並沒有絲毫心裡負擔,但輪到自己時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紅黑色的血液,幾乎是在自己與秦瓊被分別刺入體內的兩根針頭通過膠皮管鏈接起的瞬間就奔騰了起來。
不用看也知道實際上純粹是自己的血在湧入翼國公體內:因為按照老家夥的說法,秦瓊的血壓不足。
在第一次實際操作前,少年其實是很畏懼將自己的血供出的。但真正與秦瓊並肩躺在一起後,林墨才徹底相信了張本義告訴自己的“人並不會因為將血給別人就死”的理論。
但明白歸明白,被本土文化洗腦了十幾年的林墨也並不享受這種感覺。
雖然這也不是非常難過就是了。
高舉起扎著針的左手、並用右手按住針頭,林墨好讓自己血的源頭高於秦瓊,因為老家夥說這樣輸送的速度會變得更快一些。
瞅著那條因為被自己牽扯到半空中而再也無法裝作它不存在的血線,林墨心中突然冒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我是不是得養他、教他、照顧他?畢竟......他身體裡流的是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