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斷林墨,不過是出於秦瓊自己本身的素養,與其他無關,更不代表被說服。
下首的少年還在繼續,翼國公端起仆役沏好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一年多的時間裡,師父幾乎對我傾囊相授。但和一般秀才舉子們所學的聖人之言不同,師父所教給我的幾乎全都是些奇技淫巧,前段時日進獻的輪椅就是其中之一。”
“但因為我本身頑劣,再加之師父性子溫和、從不逼迫,這才導致了小子目前的狀態。”說到這裡,林墨停頓了一下,神色間似乎頗有羞澀之意:“師父所傳都僅掌握了皮毛,有些晦澀高深的甚至都沒學會。說來慚愧,如果師父臨終前囑托我的話都屬實,那麽很多神技可能就已經徹底消失在我這一代了。我是罪人啊。”
“容我一問。”將茶碗緩緩放回桌面,秦瓊選擇切入話題的節點相當精準:“隱秘門派及世外高人,老夫自問也見過一些,但多是裝神弄鬼、嘩眾取寵之輩。”拿眼瞧了瞧少年的臉色,在發現對方聞聽己言後眼中浮起少許憤怒,翼國公這才繼續道:“但如果結合了輪椅及土豆這樣的真材實料,想來你師父與那些在號稱隱居的同時沽名釣譽者不同,是真正的一代宗師。”
國公爺現在還不清楚土豆其實是張本義交托給自己兒子、並囑咐他對所有人宣稱這是屬於林墨的功勞,所以便想當然的將這件事一同歸到了少年所說的師父頭上。
“其他都可以先暫且不談,老夫對你方才講的一件事很是好奇,不知小墨你可否為我解惑?”
“翼國公請說。”大腦在高速運轉中時還沒發覺,可一旦嘴巴停歇下來後林墨便發覺自己渴的厲害,也不是究竟有幾分是因為說話造成、又有幾分是因為緊張造成的。
對為自己奉上茶水的仆役感激的笑笑,少年在飲水的同時還在想著。
國公爺對自己的稱呼還是那麽親熱......那就應該表明自己的臨場發揮成功了吧?
“小子一定知無不言。”
“若老夫沒有記錯的話。”點了點頭,秦瓊將雙手交叉、而後擺放在膝蓋上:“你和你師父所住之處唯一的一條道路,就是那條據說高度非常駭人的瀑布。被河流衝刷至下遊倒是不難理解,畢竟氣運這種東西很是難講。老夫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將上身前傾,國公爺的姿勢看似隨意、但在被他注視著的人眼中卻好像一隻已經做好了進攻準備的猛虎!
“如此之高的懸崖......後來你是如何脫身的呢?”
“噗。”林墨被嗆到了。因為此刻茶碗就在唇邊、而且收力及時,所以少年的失態在形成伊始便被控制住了。
鬢角的地方感覺有些癢,林墨知道那是因為自己被驚出的冷汗正順著皮膚滾動造成的。
猶豫了大概只有不到一瞬的時間,少年咽下了口中的茶水、然後重新偏轉過身體好正面朝向秦瓊。
“師父走的很急,而且毫無預兆。”
那個所謂的瀑布,和瀑布下面的世外桃源,完全是林墨剛剛應急反應下的杜撰產物。
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可以把一部之前就連草稿都沒有的故事編出來、而且面不改色的對著當朝國公絲毫不打結的滔滔不絕,少年的這份急智可以說已是世間少有。
秦瓊會發現有邏輯不通的地方是必然的,這點就連林墨自己在喝茶的時候都想到了。畢竟不是三兩句話的閑談,要說這麽長的虛假敘述一點漏洞都沒有,莫說別人,就連少年自己都覺得不可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在秦瓊開口提問以前林墨就是這麽打算的。
“而且很奇怪的是,師父似乎在不久以前就對自己的死亡有了預感,不止一次的告誡我:按照師門規矩,他的身體要先經過火化,才能埋進地裡、入土為安。”
自己需要時間。
這個差錯實在是太大了,少年平穩的聲線下心臟跳動的都快要炸裂開了。順嘴就把先前張本義告訴自己關於他們那個年代的喪葬習俗拋出來拖延,林墨心思電轉。
“為師父守孝四十九天后,我也開始著手準備出谷的事情。”不能繼續繞圈了,少年明白秦瓊抓住這個點就是為了觀察自己,如果現在表現出任何一丁點兒可疑的地方,那麽就將永遠失去這位國公爺的信任:“畢竟這也是他老人家所希望的。”略顯苦澀的笑了笑,林墨看起來似乎有點緬懷,但隨即便揭過了話題,不再於此事上糾纏。
“師父曾經教過我......”
“咳、咳、咳、咳!”
驟然而起的劇烈咳嗽打斷了少年接下來的天方夜譚,林墨只見原本即便坐著也讓人感覺好像一杆挺立標槍的翼國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整個下頜。
但殷紅的血絲,還是透過指間縫隙不可控制的滲透了出來。
“咳!”
最後這一聲已經宛若野獸臨死前的悲鳴,而反觀在父親佝僂起身子的刹那便已經跑到身邊的秦山,語氣中的哭腔已經無法掩蓋。
“父親!父親!”隨著距離的靠近,秦瓊喉管及胸膛中那破風箱一般的嘶喘聽著更加駭人。就連觸碰對方的脊背幫助順氣都不敢了,林墨還是第一次看到平日裡溫潤如玉的小公爺這等表情。
“叫太醫!”衝著同樣驚慌到不知所措的仆役咆哮著,秦山動作粗暴的一把扯下父親腰帶上的玉牌丟出:“快進宮,叫太醫來!快!!!”
“是!”
幾乎是下意識便伸手接住代表著秦瓊身份的腰牌,仆役愣了一下,馬上就明白了過來,轉身瘋一樣的跑了出去。
“嗬、嗬、嗬。”就在這麽一會兒甚至可以形容為電光火石的功夫,翼國公就連咳喘的音調都變了,但是人都能看出這屬於惡化。
“父親、父親!”此時的秦山根本想不起自己懷中就有手絹,手忙腳亂的用衣袖為秦瓊擦拭嘴角血漬。望著從小在自己心目中都是鐵打一般的漢子現在連話都說不出,小公爺的淚珠滾滾而下。
“太醫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了!父親!你堅持住,父親!求你了,爹!”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快到林墨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之前就從張本義那裡了解到秦瓊身體不好,而且針對這一點兩人還專門指定了計劃。但聽說和親見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結合眼前的狀況,林墨覺得秦瓊就是在下一秒咽氣都絲毫沒有什麽奇怪的!
“別哭。”渾身打了個激靈,一個大膽到可以說瘋狂的想法突然湧上了少年心頭:“別哭。”上前扯住秦山的胳膊,但哀慟的小公爺執拗著不肯轉身,林墨猛的一把將他掰扯著面對自己。
“別哭了!”
“派人去劉家村,找我家那個老家夥。”以更高的聲調壓過一切雜音,少年緊盯著已經完全懵了的秦山雙眼,一字一句道:“見到他以後,就和他說一句話。”
“翼國公,血。”
雖然被林墨控制住了身形,但秦山的頭卻還是固執的扭向秦瓊的方向。
面對顯然完全沒有在聽自己說話的小公爺,林墨咬了咬牙,卯足了勁兒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秦山臉上。
啪!
茫然且渙散的眼神終於因為疼痛而開始重新匯聚,少年幾乎也在嘶吼。
“如果你真的想救他。”伸手指向就連面色都開始泛紫的秦瓊,林墨表情猙獰:“就趕緊叫人按我說的去做!”
“太醫救不了你父親,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