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胡修通報，說因病賦閑在家的翼國公、左武衛大將軍秦瓊在殿外求見時，李二陛下正坐在屬於他的至尊寶座上愁眉苦臉。

　　“叔寶啊。”李世民即位之初，大唐政權尚未完全安穩。幾處戰事膠著之下，讓現如今本就不算富裕的國庫更加吃緊了起來。

　　“這才五日而已。你該好生將養身體，不必如此急著回來應差的。”

　　“臣下的身子不打緊。”再次施禮、對皇帝的賜座表示感謝，秦瓊大大方方的跪坐了下來:“叔寶隻恨不能去前線為陛下分憂。食君之祿、卻不能行忠君之事，臣下無地自容。”

　　“秦卿說的哪裡話?”用力的擺了擺手，李二打斷了心腹愛將的自我否定:“你與朕乃生死之交、為我大唐的江山社稷立下了汗馬功勞。若朕沒記錯，叔寶所經戰陣已不下兩百之數了吧?”

　　“兩百六十三陣。”因為作戰風格勇猛、且每每身先士卒，秦瓊每次領兵出征都可稱得上是九死一生，所以對這記得尤為清楚:“幾乎全勝，此全仰仗陛下指揮之功。大唐萬勝！陛下萬勝！”

　　如今身份已經不同了:李世民已不再是曾經那位秦王殿下、而自己也不再是王府屬將，所以以前可以不用太過注意的君臣之別如今絲毫不能有所疏忽。

　　“臣為陛下賀！”

　　“你們這幫老貨。”龍案後的李二聞聽奉承，面上展露出得色、隨即複又隱去。伸出手指虛點了對方幾下，皇帝的話中似有無奈:“如今怎麽一個個的都與朕生分了?以前在王府的時候，每日與朕勾肩搭背的也是你們;現在每天在朕面前畢恭畢敬的也是你們......叔寶啊，朕好懷念那段日子呀！”

　　“臣下也很想念在王府為陛下征戰的那段歲月。”人所在的位置改變了以後，那麽他先前與現在所說的同一句話，含義都會大不相同。

　　李二鼓勵自己隨意放肆一些?這當然可以:因為他是上位者，擁有最終解釋權;但若自己真的信了，那就是該死了。

　　蠢的該死。

　　“臣下現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為昔年在陛下麾下所得。陛下對叔寶之恩，臣下沒齒難忘，縱粉身碎骨亦不可報。”

　　“秦卿現為國之柱石，當以保全身體為重。”君臣二人都是實力演技派，經過這番商業互吹後都有些動情。

　　不過其中真實感情和演員素養的成分哪種更高，就不好說了。

　　“叔寶此次帶病入宮，所為何事?”除了銀子和糧食，現在國內最讓李二頭疼的問題就是開國功勳過多。

　　雖說翼國公屬於德行配位的典型、而且自己最起碼現階段還沒有拿他開刀的打算，但對於秦瓊絲毫把柄都沒留下、堪稱滴水不漏、教科書般規范的言行，皇帝心中多少還是感覺有些遺憾。

　　“朕洗耳恭聽。”

　　“陛下可還曾記得，那日在臣下府中施展換血秘術的少年郎、林墨?”投入情緒讓自己微微泛紅且濕潤的眼角保持的時間更久一些，翼國公開始講話題引入正軌:“臣下正是為他而來。”

　　“朕當然記得。”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位有意思的少年人，李世民唇角扯起了弧度:“正好朕也想就對他的封賞問題和秦卿交換一下意見，畢竟叔寶你也算是當時人嘛。”

　　“敕封之事，還是請陛下乾綱獨斷為好。”拱手回絕，秦瓊絕不乾為自己挖坑填土的事情:“叔寶是外臣，不便插嘴。”

　　“朕就是想與你交交心，就連這都不可以麽?”

　　這次面上的苦澀倒不似作偽:李世民敢向上蒼保證，自己剛剛那句話中絕無圈套。

　　“你如此！藥師如此！懋功如此！甚至就連程知節那老匹夫居然也在朕面前學會了裝模作樣！”

　　“你可知麽，叔寶?每次看到你們對朕如此疏離，朕都感到非常心痛。”

　　“難道坐上這九五之位，便準定要成為孤家寡人嗎?如果為帝的代價就是失去你們這班老夥計，那朕寧願不去當這天子！”

　　“陛下！”眼看皇帝越說越激動，翼國公趕緊起身、上前兩步並再次跪倒。深深的將頭埋在冰冷的石磚之上，秦瓊就連頭都不敢抬:“萬萬不可！您乃天下共主，豈可說出此等誅心之言?求陛下收回方才所言，否則臣下便一頭撞死在這大殿之上！陛下，咳、咳、咳！”

　　情緒激蕩下，翼國公本就只是被暫時穩住的身體狀況又有發作的跡象，李二見狀趕緊停下了原為收買人心的表演。 www.uukanshu.net

　　“叔寶?”急急忙忙的快步跑下玉階，李世民一把摟住秦瓊:“叔寶！”回頭衝已經被嚇傻的胡修高喊一聲，此刻皇帝面上的表情已是睚眥欲裂:“還愣著幹什麽?！快傳太醫啊！”

　　“陛下。”緊抿嘴唇，秦瓊扯住了李世民的衣袖以阻止對方:“臣下無事，教陛下擔心了。”

　　“你都咳成這樣了，怎麽可能無事?”揮手不讓對方繼續說下去，李世民口中說不做這天子，但言行間的霸道卻仍是天下一人的風范。

　　“有何事都等太醫診斷以後再說，叔寶無需多言，安心休憩便好。你是國之柱石，萬萬折損不起。”

　　“陛下。”太醫署的太醫們早已是翼國公府上的常客，但秦瓊自己心裡很清楚他們對自己的病症其實根本就是束手無策。

　　努力將胸腔中翻騰的氣血壓下，在發病之時翼國公心中對少年的感激之情更加深厚了些。

　　“臣下的身子已有法子調理，陛下不必如此擔心。”想起昨日宴請少年時，對方讓自己戒酒的要求，翼國公此刻心中決定，回去後就按他說的做。

　　只有當身體垮掉後，才知道健康到底有多麽幸福。

　　秦瓊此刻就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臣下此行是為陛下解憂而來。”

　　伸手探入懷中，國公爺沒有忘記自己對少年所做“保一個光明前程”的承諾。

　　“豈料反倒讓陛下徒增其他煩惱，是臣之罪也。但請陛下給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陛下，請觀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