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九年九月十三，初秋。

　　雖然不知那生性跳脫、猶如頑猴般的孤兒小子，最近為何總是把自己關在那間幾乎超出村尾的破茅屋中閉門不出，但劉家村的村民們感覺確實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那賊頭賊腦的小壞蛋在村子裡晃蕩了。

　　按理說，這其實是件好事兒:往日裡那叫林墨的野小子按點進村裡掃蕩的時候，每家每戶無論把東西藏的有多嚴實，當林墨離開後再檢查時每每都會發現還是會少些零碎物件。

　　防不勝防。

　　可突然間，當自己特意準備好、故意想讓林墨順走的東西一連擺放了多日都還紋絲不動，直到招了耗子後，終於開始有村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

　　在最開始的時候，確實還會有年紀大些的嬸娘們在發現家裡少了東西後暗地裡說林墨“賊偷兒”;但這一切全都在一次村東頭劉玉林屋裡的婆娘回家發現一早就燉在廚房鍋裡、想要給丈夫補補身子的雞湯連盅帶肉全都沒了，正待破口大罵的當口卻發現堂屋正中的桌面上赫然擺放著自己遺失了好久的陪嫁頭釵後，悄然發生了變化。

　　“這孩子也不容易，沒爹沒娘的。就是手腳有些不乾淨，那也是因為沒人教他，不能怪娃。”

　　從那以後，劉玉林家的嬸娘逢人都這麽說。

　　如今正是秋收時節。劉家村的莊稼漢們在結束了一天的辛苦勞作後往往喜歡聚在一起小酌幾杯，吹吹牛、解解乏，而林墨已經連續兩天成為了他們酒桌上的主要談論對象。

　　“娃娃家裡沒個大人，村裡又沒給他分地。這一天天的，也不來咱們這兒貓點東西回家混日子，他吃啥?”

　　今日負責上菜的正是劉玉林的老婆。因為劉玉林在村裡的輩分比較高，所以一般的村民都喚他婆娘一聲嫂嫂。將最後一碟家常小炒擺放上桌面，劉大嫂在系於腰間的圍布上隨便擦了擦手。

　　“林家小子，莫不是出了啥事兒了吧?”

　　“那野小子鬼精鬼精的，能出什麽事兒?”吸溜了口杯中黃湯，劉玉林滿足的咂摸了兩下嘴巴。耳中聽聞婆娘念叨，原本伸出夾菜的筷子暫時停了下來:“許是這幾日又鑽到哪個山旮旯裡玩瘋了。等新鮮勁兒過了，自然也就回來了。”

　　“就是，嫂嫂，咱大哥說的對。”劉鐵柱就住在隔壁，今日來蹭飯。胡亂劃拉了一口菜進嘴，嘴中咀嚼著食物的糙漢聲音聽起來含混不清:“以前不是也發生過麽?隔山差五的這小子就消失兩天。沒事的、沒事的，這後山裡有的是野味，餓不著......嫂嫂，再給來碗面唄！”

　　“以前再怎麽著，也就最多能有個三四天見不到他的人影。”接過器皿來，劉大嫂轉身折回廚房又給食客盛了好大一碗油潑面:“這次都多久了?”在劉鐵柱還未完全接穩的當口就松了手，劉大嫂有些心不在焉的扒拉起了自己因為常年乾活而有些粗壯的手指:“......七、八、九......這次怕是得有個十來天了吧?”

　　“有這麽久了麽?”已經喝的有個六分醉的劉玉林眯蒙著惺忪的雙眼，同樣也伸出指頭算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整不明白，也就放棄了:“咦，要這麽說起來的話，確實是有些不對勁兒了哈?”

　　“是吧?”眼看自己有了附和者，劉大嫂越發覺得林墨可能是出了什麽事兒了。推了推當家兒的胳膊，她的聲音有些發急:“趁現在日頭還早，你去村尾看看唄?孩子真要出了點啥事兒，咱們還糊裡糊塗的跟這兒喝酒，

不是造孽嘛?”　　“要不......”沒理自家婆娘。劉玉柱放下了手中小杯，拿眼去瞧一旁的酒伴，商量道:“咱哥兒倆去看看?”

　　“要說吧，我也不討厭這娃兒。”就這麽會兒功夫，劉鐵柱便又把手中的碗清了個乾淨。摸了摸壯碩的肚腩，覺得還不是特別飽的莊稼漢再次把手伸向了劉大嫂:“但是，哥啊。林家娃兒這兩年為啥過的這麽苦，你還不知道麽?但凡村長隻要有點良心，分那麽一兩畝地......哪怕是荒地給他，這孩子也不至於天天來村裡偷飯菜不是?”

　　“平時這野小子東家摸點兒油、西家順點兒米的回去胡混日子，咱們也就裝沒看到了，誰家也不缺這點吃食，就當全村的人養著他罷了。就是村長問起來，也說不得什麽，畢竟東西又不是咱們給他的。誰家裡還沒溜進過小老鼠，對不?”

　　“但是直接過去看他就不太好了吧?要沒人瞧見也就算了，這要碰見幾個愛嚼舌根的，去村長那念叨念叨......哥，明年你家裡那幾塊肥田不想要啦?”

　　高舉著的碗半天沒人接，劉鐵柱在說話間歇的當口又往前遞了遞。

　　“嫂嫂，面，再來點兒！多澆辣子！兄弟好這口兒！”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一把將就快杵到自己鼻子下的瓷碗打到一邊，劉大嫂沒好氣道:“你自己跟這兒一碗接一碗的灌，怎不想想人孩子可能在家好多天都沒正經吃過點兒東西了?”

　　“不就不想改姓兒嗎?多大點兒事啊?至於就這麽排擠人娃娃嘛?不就是欺負娃娃家裡沒大人麽?哼，都一個村兒裡的街坊，好多天見不著孩子了，不放心去瞧瞧，怎了?還想動我家的田?你讓他試試?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可別喊！”嚇得連碗都丟下了，劉鐵柱趕緊回頭看了看敞開的遠門:“真要讓人聽見了也麻煩！不值當！不值當的！”

　　“怕什麽！劉鐵柱，我就問你一句！”雙手叉腰，劉大嫂現了鄉下農婦的潑像來:“你去是不去?你要是今天敢不去， 以後就再也別來家吃飯！還有你！”用力推搡了正瞧熱鬧的丈夫一下，劉大嫂發釵上的墜珠兒隨著主人動作不斷晃動著。

　　“笑個屁！去不去?”

　　“瓜婆娘，莫吼嘛！”明明怕自己老婆怕的要死，但劉玉林在外人面前還是想挽回一點男人的尊嚴。但長期積壓下來的余威豈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反抗成功的?所以劉玉林的起義到最後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去、去！誰說不去了?這不就打算走了麽?”

　　“哼。”看著兩個男人磨磨蹭蹭的站起身準備出門，用鼻孔發了一節單音的劉大嫂又喚住了兩人:“回來！”在劉玉林和劉鐵柱不解的目光中，婦人轉身進了廚房，再出來時手上已經提了隻用藍色碎花布頭包裹著的小竹籃。

　　“把這帶給娃！”

　　“得嘞。”

　　靠的較近的劉鐵柱伸手接過，正打算出門時耳中卻聽到了馬蹄與地面相撞的踢踏聲。與身旁的劉玉林面面相覷，兩人都不明白有誰會在這個時間點拜訪本就少有訪客的劉家村。

　　“林墨！誰是林墨?”

　　比開門的速度更快，走出屋來的劉大嫂三人還能看到的就只剩下騎士的背影了，但他粗獷的聲音卻清晰的在整個劉家村上方盤旋，經久不散。

　　“林墨！劉家村人氏林墨！快快準備迎接皇帝諭旨！天使即刻便達！”

　　“娘咧。”

　　腿一軟，順勢便癱坐在了塵土飛揚的小道上，劉大嫂望著前方，失神的喃喃自語。

　　“這娃兒究竟是闖什麽大禍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