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內，李世民在說話喘息的間歇、時不時還要抽空罵上林墨幾句。

　　而反觀少年，眼觀鼻、鼻觀心的好像打坐入定了一般，完全一副唾面自乾的高人風范。

　　當然，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面對這麽一位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主兒，任誰也只能這樣了。

　　不過要說此刻的真實心理活動，藍田縣子想的實際上是:也不知道等會兒出去後，能不能找那老太監把錢拿回來?

　　畢竟他給的情報不怎麽符實啊......皇上這不是很生氣麽?

　　“林墨！”

　　心裡正盤算著自己的那些小算盤，少年被李二陡然抬高的音調給駭了一跳。

　　“小......臣、臣在！”

　　“在朕面前都敢神遊天外?”也只有自己最小的那幾個、還不同人情世故的子女才敢在與自己說話的時候心不在焉，李世民很顯然對這樣的作死方式很陌生。

　　在連續點了對方三次之後、未來的天可汗陛下才算徹底明白過來對方壓根就沒在聽自己說話，登時怒不可遏。

　　“你好大的狗膽！”

　　“臣惶恐。”雖然擁有官方身份，但實際需要運用到的時候極少、更別提直接面對天子了。

　　也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口號，林墨幾乎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了一句。

　　“臣萬死！”

　　“你確實該死！”

　　帝相之間的關系永遠是微妙且複雜的:既互相依靠，又互相肘製。

　　哪怕是手握重鼎的九五至尊，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讓左右武士將當朝宰輔拖出殿外砍掉。

　　因為那是會激起天大禍事的。

　　更別說，李世民與長孫無忌是有布衣之交的。而這種感情，在文德皇后嫁入李家、並母儀天下後更是堅固到了牢不可摧。

　　何況拋開對寒門子弟的仇視與打壓這一點外，長孫無忌確實是位擔任大唐相國的最佳人選:上任月余，李世民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壓力輕了許多。

　　至於每個人身上都會存在的小小瑕疵，李二覺得並無太大不妥。畢竟如果一個已經手握天下間第二重權柄的大臣、還事無巨細全都表現出無可挑剔的完美模樣，那身為皇帝才會想要不惜一切代價的鏟除他。

　　有敵對就有欲望，有欲望就好駕馭。

　　所謂帝王之術，不過如此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林墨，倒也不完全是因為少年之前所立之功......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是:大唐需要人才。目前江山未穩，李世民需要搜羅各種各樣的有志有才之士進他自己的夾帶之中。

　　而無論是林墨先前救治秦瓊時所展露的神奇醫術、還是後來進獻土豆為江山社稷立下的潑天大功，都足以讓他走進李世民的視線之中了。

　　哦，還得算上輪椅。

　　默默於心裡給跟前不遠處少年橫空出世後、在短短的大半年時間裡所立下的功勞計算了下數量，李二陛下到底還是勉強壓下了火氣。

　　年輕人嘛，就是跳脫幼稚一些才正常。要是在這個年紀就已經四平八穩的好像朝堂上那班老狐狸了，那還了得?

　　“算了、算了，朕沒精力和你置這個氣。”太陽穴的位置又開始突突跳了起來，扯的李世民額頭髮緊。

　　即便是在明君陣營之中也可作為表率的李二陛下，在召見臣工的時候一般都會屏退宮娥侍女。

　　而因為事前估計自己會說一些比較敏感的言辭，所以就連胡修都未被允許進來。

　　沒有人伺候便隻好自己動手，李二右手搓揉疼痛點、左手隨意指了指。

　　“別跪著了。起來，坐。”

　　“謝陛下。”

　　鬼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林墨那句“臣萬死”真的就只是順嘴一說罷了。

　　因為他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裡這麽聽說過:大臣在跟皇帝認錯的時候，都是這麽高喊口號的，而聖人也會非常善解人意的拒絕。

　　如此一來，做臣子的表明了態度、做天子的也得了美名，屬於兩全其美的雙贏結局。

　　但剛剛李世民的不按套路出牌，真的是嚇出了林墨一身的白毛汗。要不是一時害怕到甚至忘了該怎麽張嘴發聲，林墨是真的想要告訴皇帝。

　　陛下，臣剛才只是客氣客氣，您可千萬不能當真呀！

　　小心翼翼的隻拿屁股尖兒挨著木凳，林墨感覺自己腰杆這輩子都沒有挺的這麽直過。

　　“林墨。”

　　就這麽互相無言沉默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李世民垂下手。

　　“臣在。”

　　本能的膝蓋一彎就要軟倒，林墨彈起身後才反應過來皇帝已經沒讓他跪了。

　　手腳無措的站也不是拜也不是，少年都快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了。

　　“臣在。”他隻得再次重複了一次這毫無意義的應是。

　　“看起來倒是長了一副白淨的好皮囊。”抬眼斜了對方一眼，李二現在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讓人瞧不出喜怒。

　　“有文人的樣子。但惹的事兒，倒是一件比一件大。”

　　短暫的停頓，李世民在書桌後面稱展了一下腰肢。

　　“是不是自以為立了幾件功勞，就等於有了免死金牌?還是說，覺得朕封了你個縣子、整個藍田縣就都是你的了?”

　　“臣從來不敢有此等妄想。”

　　這下不跪都不行了，畢竟皇帝所說的話有誅心之嫌。

　　“臣一直安守本分，望陛下明鑒。”

　　“你管插手藍田縣衙辦公、並間接造成犯人暴動越獄，叫做‘安守本分’。”不鹹不淡的瞥了少年一眼，李二聽起來有些嘲諷。

　　“那在藍田縣子的眼中，是否只有造反才算的上‘不安守本分’。”

　　這話怎麽回都是錯，林墨將頭埋的更低了。

　　“罷了。”該敲打的都已經敲打過了，李世民本身並不信對方是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行徑的人。

　　畢竟那天藏在盧國公府帷幕後聽到的那番話，讓李二對少年多少已經有了些了解。

　　“你不是覺得王義文乾的不行嗎?”合格的皇帝，永遠能夠從任何有利或不利的事情中找到平衡。

　　原本還苦於究竟該把這少年安置到何處的李世民在聞報後就已經大概有了計較。

　　“喜歡插手?那朕就讓你插手！還是名正言順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