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楊彪與楊阿若促膝長談。
成廉悄悄的在門外護衛,一壺濁酒,臉色微紅。不知是酒上頭,還是剛剛蹩腳的舞步,自覺汗顏。
與楊阿若對弈六博,楊彪算是見識到什麽事俠骨柔腸了。
楊阿若下棋毫無戾氣,舉手投足透出那麽一股寵辱不驚。子曰:君子不搏。這楊阿若倒如元節公一般,行得是君子之搏。
豪俠多放蕩不羈,少有謙謙君子。
“楊俠士以任俠之事,聞名遐邇,想不到今日一見,乃一偏偏君子,有儒雅之風。“
楊彪行旗之時,不禁讚歎這楊阿若,而後話鋒一轉問道:“殊不知受了何人蠱惑,與我支就塞為難。”
“不瞞楊侍中,上黨陳促,一月有余連來四書。言辭懇切,說這邊關之中,有跋扈鄣尉,出錢二十萬貫,請某除之。”
楊阿若行子之時,眼神中有一絲漠落:“今日見這支就塞滿倉黨人,方才篤定陳促欺我。真是辱沒了匈奴中郎將陳龜的一世威名。”
“竟是他?”
楊彪一陣錯愕,日前呂布時常提起,這陳促與田乾過從甚密,私鹽出塞必有其一份。
自己還時常與其爭辯,講這名士陳龜:
重足震栗,省息經用。幽並涼三州至今思之。延熹元年(158年)陳促啟為尚書,彈劾大將軍梁冀不成,絕食明志。
想不到其後輩居然如此不堪,呂布叫他腐儒,還真叫對了,前人行事,與後人何乾?
“不知楊俠士有何打算?”
楊彪心生惜英雄之心,開口說道:“為一豪俠,抱打不平、兼濟孤兒,終行小義。莫不如留在我支就塞,為國守門,行天下之大義。”
“某粗鄙之人,不明大義。隻願浪蕩於世間,除不平之事。”
楊阿若自謙一語,心中自有豪情萬丈。
“俠士自謙了,你我一見如故,夜半促膝搏戲,為何不能以誠相待?”
楊彪看得出,楊阿若自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沒有明說。
“楊侍中折煞了,某一浪蕩武人,胸中無有大志。”
楊阿若頓了一下,把玩著手上陶盞:“我大漢邊關之亂,非一人、一事可解。楊阿若來,不過是錦上添花。天下之不平事,皆有苦難人蒙難,阿若雪中送炭,雖行小義,那也是雪中送炭。”
“好一個雪中送炭。”
楊彪舉杯:“來,某敬你一杯。“
推杯換盞間,桌上的油燈漸漸昏黃,漸漸化作一縷白煙。
雞鳴聲來,陽光普照大地,楊彪與楊阿若同塌而眠。
倉內漸漸人聲嘈雜,成廉守了一夜、聽了一夜,深深為這個生不求建功立業、封侯拜將,但求任俠世間、雪中送炭的豪俠楊阿若歎服。
“俠,生該如此。”
自言自語著,成廉悄悄離開倉中,仿佛他從沒來過。
拖著一身疲憊,在城頭上巡視一圈,待戍卒換崗之後,方才返回屋舍,小恬一下。
遠處,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支就塞中。
直到換崗之後,這支就塞仍然安靜、祥和,這才快馬加鞭,返回上黨郡。
……
翌日,稒陽別館。
督瓚、田乾、陳促再聚首。
榻旁的火盆、案上的蜜漿,都不能溫熱三人如這塞外狂風一般寒涼的心。
“伏擊、暗殺、搏命,都是有來無回,這呂奉先莫不是霸王再世不成?”
陳促重重的將陶盞摔在桌子上,
漸出來滾燙的蜜汁落在手上,猛地一縮手。唯恐督瓚看了笑話,手又放回去了。 “稍安勿躁。”
田乾一面掏出絲帕遞給陳促,一面笑道:“督都尉掌管整個光祿城,還對付不了區區呂布。”
“對啊,說到底呂布小兒是你督都尉手下鄣尉,倒沒什麽可擔心的。”
陳促擦著手,冰涼的絲帕一拿開,燙傷的地方就是火辣辣的疼。
這二人一唱一和的,督瓚有苦難言。如今他在慶幸,近日未與那張君遊為難,不然恐怕呂布當真殺到他稒陽城了。
下個月冬閱,宛若刀抵在喉。
秋射之時,呂奉殺四力士,連連叫板單於羌渠,又怎會忌憚他區區一部都尉?
“禍水東引。”
督瓚咬了咬牙,最終說出這四個字。
“不可!”
田乾激動得差點沒站起來,斬釘截鐵拒絕。
“為何不可?難道你以為,我督瓚倒了,那呂奉先不會查那軍糧互市之事?”
督瓚橫眉冷對田乾,如今白夫人不緊不慢的調查著呂布背景,事無巨細,絲毫沒有動呂布的意思。
此婦人心冷無情,必要的時候,不用呂布動手,那白夫人恐事敗露必殺他督瓚。
如今看來, 唯有禍水東引,引呂布去查軍糧克扣、互市鮮卑。
曾經,督瓚不願意承認,宦官勢力強過平氏君。現在只希望宦官勢力越強越好,最好呈皇命,誅呂布。
“陳兄。”
田乾想著自家滿倉金銀,生怕那呂布那日真來抄他家財和督瓚站在了一邊:“楊阿若被擒,恐怕陳兄業已暴露,此刻再有又一,恐自身難保。”
“田兄說得有理,那楊阿若西涼豪俠,被你誆誅呂布。如今被擒受辱……”
督瓚頓了一下,輕泯蜜漿,接下來的讓陳促聽清楚:“他日焉不會赴上黨,殺你陳促泄憤!”
“啊?”
陳促聞言忽然感到後背騰起一絲涼意,直衝天靈蓋。
“禍水東引!”
陳促咬著牙,對督瓚說道:“此事某不便插手,但若宦官矛頭對準都督衛,某可居中調停。”
要得就是你這句話!
督瓚滿意的點了點頭,禍水東引,怕得就是宦官察覺,弄巧成拙,誅呂不成,反樹敵於宦官。
屆時,白夫人定捉他請罪,舍一督瓚,兩方相安。
如今,倒是沒了這些顧慮。田乾相助,便可以打著檀石槐的名號,堂而皇之的禍水東引。
事不宜遲,督瓚立即修書白夫人。縱橫邊關局勢,曉之以利害,言明若呂布與宦官相爭,可坐山觀虎鬥。
田乾連夜乘車奔赴成宜,書信送到成宜白宅。
白夫人接書信,掃了一眼,便知督瓚欲禍水東引,一雙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怒目言道:“爾等愚不可及,焉能與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