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死她!燒死她!”
在許多年前,在西方一些泥濘不堪的小鎮廣場上,許多衣衫襤褸的人就是這樣圍成一圈,狂熱地嘶吼著。
然後火焰騰起,將一個無辜的女孩燒成灰燼。
每個人都喊了。
所以每個人都無需負責。
這種事情在現在似乎變得更加容易。
有時只是一篇文章、一句評論、一張照片,就會有某一個你並不認識的人被定罪。
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成了最令人憤怒的敵人。
躲在網絡後面的看客們是如此恨他,恨不能生扒其皮、生啖其肉,再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不翻身。
大家說,我們是在自由地發聲,是在利用自己的權利去尋求真理。
可誰又知道,在尋求真理的路上只要多走了一步,就是謬誤。
……
施妍怎麽也想不通,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不敢回宿舍,只能將自己關在校外的小旅館中,窗戶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整個房間只有筆記本電腦透出的一點瑩瑩光亮。
她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顫抖著手指滑動鼠標,不斷拖動著網貼的下拉進度條。
試圖在這些評論回帖中,找到一些幫她說話的評論。
這是她唯一的奢望。
可是太少了,偶爾有幾個勸大家冷靜看待她的言論很快便引來了更多的罵聲,發言者也就銷聲匿跡,再不言語。
施妍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是個壞人。
的確如此,雖然她整容、紋身、踢翻了一個街邊的垃圾桶,可她確實沒有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情。
她只是為了早早逃掉那半天的活動日,和閨蜜一起趕去看徐崢的新片而已。
那定時來接她的豪車也只是她央求自己的拆遷戶舅舅每周開來,好讓她可以在同學面前炫耀一番而已。
可就在一夜之間,她仿佛已經赤身裸體站在人群之間,被人觀看,被人品評,被人唾著一口口的濃痰。
她無處躲藏,只能在這黑洞洞的房間中用力揪著自己的頭髮。
一縷縷地被揪下。
“很難受麽?”
一個聲音在空蕩蕩的黑暗中響起,仿佛已經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是誰?”施妍抬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卻什麽也沒看到。
“我問你,你很難受麽?”那個聲音仍然自顧自問道。
施妍恐懼地尖叫:“是你乾的嗎?”
“是我。”聲音承認了。
“為什麽?”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施妍流著眼淚,渾身顫抖,“我是錯了,我沒有功德心還虛偽造假……可為什麽要變成現在這樣?我沒有殺人放火,我只是打翻了一個垃圾桶,我沒有傷害到別人,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你沒有傷害過別人?”聲音帶著寒意問道。
施妍被問得有些發慌,下意識仔細想了一會。
“沒有。”
不是撒謊,她確實想不出。
那個聲音沉默了,房間寂靜得有些可怕。
突然,她的筆記本屏幕自動跳出了一個視頻。
視頻裡很吵,有狗在叫,有人在說話,其中最大的聲音尤其冷靜。
施妍的後背開始發涼。
因為那是她的聲音。
她拍的視頻。
視頻中,一個五十多歲穿著保安服裝的男人正用一根很粗的木棍在毆打一隻肮髒瘦弱的流浪狗。
流浪狗這時已經蜷縮在地上不斷嗚咽,可那個保安仍然一下一下不停揮舞著木棍,像是要一門心思將它打死。
旁邊有些女學生圍著,或一臉不忍地看著,或交頭接耳說著什麽。
“住手!”屏幕外施妍的聲音傳來,“它已經受傷成這樣了,不要再打了!”
保安沒有理會她,仍然繼續著暴力。
“你這是在殘害生命,你會招到報應的。”施妍冷聲說道。
仿佛被這話激怒了,那保安突然抬頭,手中木棍在空中掄了半圈。
周圍人群紛紛後退,生怕被誤傷。
“你是哪個系的!你再拍我就告訴你們班主任去,給你記過!”保安用木棍指著施妍,惡狠狠地說著。
“我記過也要將這些拍下來,而且我還會掛到網上去,讓大家看看你是怎樣惡毒地虐待這隻可憐的流浪狗。”
施妍毫不示弱地反擊,轉而用陳述的語氣在屏幕外進行旁白。
“這裡是鄂城職業技術學院的女生宿舍,今天下午有隻流浪狗誤闖入了宿舍樓,本來只需要驅趕它離開就好,可大家看到的這個保安,罔顧生命,不停毆打這隻可憐的動物,不把它打死誓不罷休……我已經被這名保安出言威脅了,但我還是堅持要錄下這段視頻,就是希望大家更加關注身邊的流浪動物,它們真的很慘……”
說完這段旁白,她又無視木棍,上前兩步,對著流浪狗流血的傷口和無助的眼神拍了一會特寫。
“請大家廣泛傳播,謝謝。”一句結束語後,她關掉了拍攝。
屏幕上的播放窗口變成了黑屏。
施妍愣在原地。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保安見到事不可為,便低聲罵罵咧咧地走得遠去。
背影一瘸一拐的。
之後,她將視頻po到網上,被許多人表揚堅強勇敢、富有愛心。
受傷很重的流浪狗也很快被當地的動物保護組織接走。
而那個保安,好像再也沒在學校裡見到過了。
“想起來了沒有?”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施妍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這個事情確實如我拍攝的一般,怎麽啦?”
“怎麽了?我來告訴你怎麽了。”聲音有些憤怒,“這條野狗是瘋狗,那幾天經常在學校裡轉悠,已經在其它地方咬傷了兩名同學了,可它每次都在學校保安趕來之前就逃遁走了。那天野狗闖入女生宿舍,如果不是你拍攝的這個保安正好路過,趕來製止,可能校醫院又要多出幾名被瘋狗咬傷的女學生。”
“那天我是中途趕去的,前面的事情並不知道……可是,不管怎麽樣也不能那樣暴力吧,那條狗都已經重傷了,沒有絲毫的反抗能力了,可還要往死裡打。是不是過分了?”施妍仍在努力辯解。
“過分?你來得晚,只見到瘋狗可憐的樣子,可你見過它之前流著口水隨時準備撲人的模樣麽?它有著野獸的眼神。不將它打死,只要它還有一絲力氣,就仍會咬人。”
“還是太殘忍了……我們是人,不能這麽殘忍……”施妍的聲音越來越小,沒有底氣。
黑暗中的聲音沉默了一分鍾。
“其實,人比野獸還要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