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野獸還殘忍。”
聽到這句話,施妍默不作聲了。
也許以前還會反駁,可現在遭遇過網上那些謾罵、詛咒和隱私曝光後,她覺得這句話確實沒錯。
不過她依然不知道自己拍下的那段視頻到底產生了怎樣的後果。
她記得,那時網上的諸多表揚讓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心情舒暢之下便拉上閨蜜去江南水鄉狠狠玩耍了一周。
之後的事情,她一無所知。
“你就是那個保安?我真是無意的,對不起……”她試探著問道。
“我來給你將這個故事說完吧。”
那個聲音清清冷冷地講述了起來,音調並沒有太多起伏。
施妍拍攝的那段視頻並沒有打碼,而且利用旁白清清楚楚說出了學校的名稱。
在她被網友簇擁讚頌之時,更多人則是開展了對這名叫做老周的保安的攻伐。
在那段看似客觀的視頻中,老周用力揮舞木棍的模樣,他氣頭上隨口說出的根本實現不了的所謂威脅,不斷與地上流浪狗的傷痕與無助進行著對比。
冷血、畜生、沒有人性。
網友們如此形容著老周。
施妍的微博帳號畢竟粉絲不多,影響力有限,所以開始這些惡評和騷擾還在老周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
可隨著一個叫做王誠的老師寫了長文評論,並將此事和之前網上熱議的虐貓事件聯系起來之後,這時才在微薄、知乎甚至本地的報紙上迅速傳播。
於是,便成了一件全國性的大事。
老周的手機時刻在響著鈴聲,只能無奈關機。
學院各處的幾個保安值班室都受到了外來人士的窺探和打聽。
他家地址被人肉出來,門口倒了堆成小山般的垃圾,蒼蠅漫天。
同事、鄰居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他忍著、躲著。
他以為熬過了這些天,大家就會淡忘了,生活總會再次恢復正常。
可是他身為保安的眼界,讓他忽略了這個事件在當前究竟有多大的熱度。
在很多人眼中,熱度就是流量,就是錢,就是名。
最先行動的是“流浪小動物保護之家”,李雯英帶領著一夥愛狗人士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來,誓要將他們的理念通過這次行動讓更多人知曉。
愛狗人士團體向來以戰鬥力強悍而著稱。
他們敢上高速公路攔車,敢聚眾圍堵地方機關的駐京辦,敢正面硬杠一個以狗肉節聞名的地級市。
區區一個職業學院,如何對抗?
他們很快圍堵了值班室,逼著老周在議論紛紛的人群前道歉和懺悔。
人越聚越多,四處都是對著老周的手機攝像頭。
李雯英感覺自己就像站在舞台的中央,她興奮,她自豪。
所以她從背包裡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流浪狗的牌位。
是的,那條咬傷數人的瘋狗已經死了。
愛狗人士甚至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阿黃。
“向阿黃下跪。”她的聲音冰冷,居高臨下。
“下跪!”愛狗人士們攔住了前來調解的學院領導,大聲附和。
老周低著頭,拖著瘸腿以一個別扭的姿勢跪了下去。
向一條瘋狗的牌位下跪。
愛狗人士終於得到了滿足,得意凱旋。
學院領導這時才面色鐵青地走上前來,宣布了辭退老周的命令。
連下跪時也沒有哭泣的老周慌了,
他流著淚哀求,解釋自己只是履行一個作為保安的職責。 學院領導歎著氣,好言安撫了半天,可仍舊以維護學院名譽為由堅持讓他回家。
老周老了,瘸著腿,家裡還有個癱瘓在床的老妻。
從學院離開後,他試過去應征給人看門,可被嫌棄腿腳不靈活。
也試過挑著小菜到街邊去賣,可被城管踢翻了一地。
沒有了保安這份並不是太高但是穩定的工資,對於他來說就是沒有了活路。
終於,他從市場買回二兩豬肉,混著農藥熬了一鍋瘦肉粥。
一半喂了老妻。
另一半用保溫桶裝著,提到了附近一個破舊的網吧。
笨拙地點開一個個關於他虐狗的新聞,緩緩喝粥。
他以前都是聽那些年輕的保安轉述網上的議論,自己從來沒有親眼看過。
在死之前得看看。
看看這些人到底是怎麽說的。
他這麽想著。
然後抽搐著倒在了鍵盤上。
……
故事說完了,那個聲音又沉寂了下來。
施妍已是淚流滿面。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著。
“是啊,誰會是故意的呢?”聲音有些唏噓。
“老周,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你想的沒錯,我就是老周,那個瘸腿的沒用的老保安。以前我不懂得,可在我死後,我一股怨念留在了世間,竟然可以在網線和信號中穿行無礙……這些日子我在網上看到了、學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我知道網絡上的輿論暴力每年都要逼死一些人,可然後呢?大家反省了幾天,在下一次依然照舊。”
“不會的,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真的不用。你要相信,哪怕沒有你,還有許許多多的正義之士,他們還會再逼死更多的人,一次又一次……所以,對不起又有什麽用呢?”
“求求你放過我吧。”施妍對著房間的空處不停哀求。
“現在已經不是我願不願意放過你了,是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電腦屏幕不停跳出網頁窗口,全部是網友對施妍的詛咒。
一個個最惡毒的詞句不斷刺激著施妍的神經,她狀若瘋魔,試圖用鼠標關掉這些彈出的窗口。
窗口還在不停打開,越來越多,永遠也關不完。
“你看,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了。”
“啊!!!”
施妍崩潰了,不再嘗試,而是將整個電腦砸向了牆壁。
“你已經被他們定罪了,無論你逃去哪裡,這些詛咒都如影隨形……你逃不掉的。”聲音低緩,仿佛有種攝人心魂的魔力。
施妍的眼神已經完全呆滯,披頭散發,毫無生念。
“只有死了才能看不到這些。”
施妍在聲音的催促下,從廁所拿出一個簡陋的一次性剃須刀,將刀頭掰斷,取出了刀片。
“死吧,死了才是解脫。”
刀片劃在手腕,鮮血淋漓。
突然,一條泛著黑氣的鎖鏈在房內憑空出現。
砰!
房門被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