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空中焰火綻放,有著刺耳的尖嘯。
王程回頭望向身後高空,停下腳步,就那樣仰著頭,直到空中焰火消散殆盡,他這才低下頭,嘴角翹起,掛著一絲得意的微笑。
他穿著一身內侍的標準服侍,和普通的內侍不同,他的衣袍上繡著雲紋,有著色彩,雖然,不像首領太監、總管太監那般錦繡斑斕,終究還是有著色彩,這說明他,並非中低階的宦官,至少也高層的備選者,若不然,一副上不會繡著雲紋,也不會帶著色彩。
宦官和官員一樣,有著品階。
畢竟,宦官集團被稱之為內朝,在老祖宗的影響下,勢力強大無比,至少,在長安城,內朝的威權並不比外朝要差,只不過,在遠離長安的地方,在鳳翔、周至、武功、渭南等地,外朝的勢力盤根錯節,內朝的這些宦官一時間還無法將手伸那麽長。
當然,內朝的那些大太監並非蠢貨,也知道向外擴展。
所以有著劍南道按察使薛卓,在各鎮軍閥那裡,凡是隸屬於中央朝廷的軍隊,皆有著宦官監軍。
有些宦官在軍隊中有著勢力,不說和一鎮節度使能夠分庭抗禮,至少也掌握著一些話語權,有些宦官則不成,被當地的將領排擠,毫無威信可言,只能當做一個擺設。並且,哪怕是朝廷統轄的軍隊,每一任節度使的替換,仍然是充滿血雨腥風,有時候,軍隊會發出自己的聲音,不認同朝廷的政令。
就像馮槊病重,遲遲無法選出後繼者。
如果選出的將領不能獲得靖邊軍的認同,強行上任便會引起兵變,被推翻下台,又或者被亂兵所殺。
到最後,朝廷也只能咬著牙認了!
這也是皇權越發式微的原因,因為朝廷掌控不住軍隊。
不僅河北那些事實上的割據勢力,就連明明隸屬於朝廷的軍隊皇帝能夠控制的也不多,兵為將有已經成為了事實,積重難返,難以改變。
每次兵亂,也有宦官被砍掉了腦袋。
即便如此,宦官監軍依然改變不了。
若是在內朝的政治*鬥爭中失敗,一些倒霉鬼便會被下令前往節度使監軍,得罪當權者的往往會被派往和朝廷最離心離德獨立性最強的節度使那裡。
王程入宮也有二十年,十歲的時候,他去勢之後進入了大明宮。
入宮之後,他改了名字,人稱王進忠。
用了十年的這個名字再次啟動,這說明了一件事,他恢復了真實身份。
進宮之後,王程便成為了一個死間,若是沒有人啟動,他便會以王進忠的身份活著,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向上爬,一心為皇帝效命,就像他的這個新名字一樣,只知道盡忠職守。
他是關中人,然而,卻是范陽盧的死間。
身為關中人,卻為關東的勢力效力,甚至絕了傳宗接代的能力,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簡單,深仇大恨!
是的,他和杜氏皇族有著深仇大恨。
原本,王家也算是小富之家,有著良田數百畝,家族雖然不大,在周至縣大槐鄉也算是有點名氣,不過是因為終南君的封地在此,他們家的田地也就劃分給了終南君,本來,應該是用市價購買,甚至還會上浮一些。但是,負責購買田地的家夥和王家有仇,不但沒有出錢購買,反而勾結官府,將王家的當事人以通匪的名義抓入大牢。
結果很簡單,王家家破人亡,田地納入了終南君府中。
王程的父親死在了牢中,就像家族的其他青壯一樣,剩下的老弱病殘則被發賣給牙行。
他們一家人被有心人買下,
成為了那家人的奴仆,一段時間之後,王程變成了王進忠,去勢進入了大明宮,家人則被送往了河北。為了家人,為了活著,為了報仇,他須得如此。
二十年,這二十年的光陰轉瞬即逝,在陰森的皇宮大院,他活了下來。
一直以來,他都緊跟著令狐行之,和李忠一樣都是令狐行之的乾兒子,因此,這一次,由他負責符衣的發放,像皇子們的符衣都檢查再三,才發放出去,檢查的人員有好幾個,王程也不可能獨自控制。不過,在發放杜睿符衣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檢查的人,給符衣動了手腳。
要想給符陣動手腳,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
至少,明面上符陣是在運轉的,這樣的話,就須得有著技巧和必備的資源。
二十年了,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指令,也是最後一個指令,這件事結束,王進忠這個內侍也就消失在黃龍秘境中,王程這個人重新獲得了新生。
要想活著出去,並非易事。
整個黃龍秘境都被神策軍圍困,不許閑雜人等靠近,說是水泄不通有些過分,畢竟,周遭太過荒涼,但是,要想找到破綻也不容易,何況,這只是外圍,在內部,禦前侍衛、大內侍衛又有著兩個關卡,畢竟,皇帝在此,再是戒備森嚴都不足為奇。
王程手裡拿著一塊玉佩,玉佩上面刻畫著一道符文,那道符文像蚯蚓一樣扭動著,不時地變換形狀,如果杜睿看見,就會發現這很像是前世的手機導航。
王程只需要照著符文的方向行進就好,就能夠和自己人匯合。
和自己人匯合就能脫困?
其實,王程心中有著忐忑。
他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孩子了,在皇宮待了二十年爬到這個位置上,早就不是心思單純的人了!
然而,哪怕是一條不歸路,他也只能走下去。
十年前,他就已經復仇了。
當然,終南君和背後的杜氏皇族他沒有辦法報復,現在,將邯鄲君杜睿放逐到了秘境深處,也算是小小的報復了一下。
現在,他是為了家裡人活著。
處死那個仇人的時候,他見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已經長大成人,小周天圓滿的武者,盧氏門客,成家立業,日子過得挺不錯的,從弟弟那裡,他知道母親尚在,姐妹們也都嫁得很好,說實話,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其實已經到此為止了。
所以,哪怕前路未卜,他依舊向前走去。
只要家裡人能夠好好活著,其他的並不重要。
當初,去勢之後,他其實就已經死了。
轉過一個山坡,符文消散了。
王程十歲的時候進宮,也進入講書堂學習過,不過,天賦有限,年齡也稍大了一點,上的類似培訓班的過程,並未受過重點培養,這也是他能成為令狐行之乾兒子的原因,如果,他是講書堂培養的嫡系,天然就會去到老祖宗的門下,不值得令狐行之信任。
所以,王程也是武者,小周天圓滿,大周天尚未打通。
半山腰那裡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人。
王程提著的心稍微落了落,在他看來,對方既然蒙面,那就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的真面目,既然如此,也就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吧?
認錯人?
手中的玉佩在微微發燙,這是訊息,所以不至於認錯人。
緩步走到那人跟前,來到三丈左右,王程停下了腳步,他笑著向那個黑衣蒙面人拱手作揖,雖然,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本能還是讓他和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
就在他準備開口說話之際,對面那個黑衣蒙面人有著一個細小的動作。
那人捏碎了手中的玉佩。
同一時間,王程手中的玉佩突然變得滾燙,他想要松開,手卻像是黏在上面一般怎麽也解不開,然後,視線中,光華大盛,就像是太陽突然落下來了一般。
一團火焰將王程包圍。
玉佩只是影子, 他站著的那片區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篆刻了一個符陣,他正好站在符陣中,玉佩作為引子啟動了符陣,他也就被烈火所焚燒。
這烈火是白色的,更像是一團光圈,看上去沒有什麽熱度,溫度也不高的樣子。
然而,瞬息之間,王程便化為了虛無。
整個人被火焰焚燒得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就像是被蒸發了一般,而草叢這些卻不受影響,依舊鬱鬱青青,葉片上仿佛還留著露珠。
那個黑衣蒙面人走了過來,伸手一招,一塊符玉從地上升騰,落在了他手中。
他將符玉揣在懷中,什麽都沒有說,徑直離去。
杜睿是杜臻口中的麒麟兒,大唐的天命之子。
現在,很多人認為杜臻不過是胡說八道,哪怕杜睿已經脫離了癡呆狀況,他身後的那些人卻不會這樣認為,所謂寧殺錯不放過,於是,啟動了王程這一顆棋子。
這是一枚非常寶貴的棋子。
所以,才是死間。
能在宮廷中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殊為不易,當然,要想繼續往上爬,基本上是沒有可能了,所以,將其啟動,作為一次性消耗物品,倒還值得。如果,王程有著更上一層的機會,那麽,抹殺杜睿的計劃還是會進行,不過,就不會動用王程這顆棋子了。
杜睿出事,現在,上面已經在排查了。
這時候,無故失蹤的王程肯定已經進入了典獄司的視線,在現在這個情況,哪怕這黑衣人有著通天的本事,也沒有辦法將王程帶出秘境,讓他活著離開黃龍。
只能讓他失蹤得更徹底!
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