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上並沒發生什麽不和諧的事情。
哪怕看不慣鄭程,梁鳳至和他的那些手下也沒有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相互之間都說著一些冠冕堂皇的話,那些話過後即忘,可能沒有人會記在心上,這種場面功夫,所有人都會做。
如此,整個接風宴也就非常平和地過去了。
杜睿並沒有多說話,一如既往地沉默,梁鳳至亦是如此,還好,白虎堂內有著鄭程和蘭度,兩人都學識淵博,見識豐富,有一段時間在外遊歷,也都是能言善道之輩,故而,整個接風宴的氣氛也還勉強能夠維持在一定的限度,並未徹底冷場。
當然,要說有多麽熱烈那也不現實。
總而言之,這頓接風宴多少還是有些不倫不類,因為鄭程的亂入,並未持續多久,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後,也就在散場了。
鄭程並未離開,而是留在了節度使府邸。
梁鳳至的心情很複雜,也比較矛盾,今日和杜睿接觸,在精神層面上進行了一次交鋒,這較量不為眾人所知,也只有蘭度方才窺到了一絲端倪,對具體的情況,也不了解。畢竟,蘭度不可能將神念外放,如果他也加入進來,局面也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原計劃,梁鳳至是想要留下和杜睿交流一二。
然而,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肯定不能像原計劃那樣說話行事,那麽,該怎樣做呢?他又沒有頭緒,再加上鄭程一直不肯離開,看樣子想和杜睿獨處,梁鳳至也就帶著一乾手下離開了,他須得和蘭度交流一二,才能有所決定,畢竟,杜睿的實力超脫了他的想象。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把杜睿看得夠強了,真正接觸之後,方才發現自己的想象力太過貧乏了。
梁鳳至等人離開之後,杜睿將鄭程迎入了後院。
節度使府邸乃是一座佔地極廣的莊園,位於邯鄲北城,整個北城乃是邯鄲鎮的衙門和官邸所在之地,挨著的乃是當地豪族門閥的府邸,所以,算得上是邯鄲鎮的政治中心,在這裡居住的少數人,決定了百萬邯鄲子民的命運,有時候,一紙薄薄的公文便能決定許多家族的興衰。
在邯鄲,郡守府和節度使府邸相隔比較遠,一個在北城的最東頭,一個在最西邊,走路須得一段時間,頗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實際上,節度使管軍,郡守府管民,兩者並非涇渭分明,本有著許多聯系,不應該相隔如此之遠。
在大祁王朝的時候並非如此,那時候並沒有郡的存在,而只有州縣,州之下便是縣,邯鄲乃是邯鄲縣,也是趙州的州府,趙州管轄著邯鄲縣,巨鹿縣等幾個城市,現在的節度使府邸其實便是州刺史衙門,一州刺史乃是最高的軍政首腦,馬上管軍,馬下管民。
實際上,大唐帝國取代大祁王朝之後,雖然取消了州,改為了管轄范圍更小的郡,其實,趙州變成了趙郡之後管轄范圍並未縮小,州刺史衙門變成了郡守府,一郡之守同樣馬上管
軍,馬下管民,當然,軍隊指的是郡兵,而非像靖邊軍這樣來自中央朝廷的禁軍。
一直到天后臨朝,官製再有改變,曾經有一段時間恢復了州縣制度,不過,很快就變成了郡縣,趙郡也被一分為二,分為了邯鄲郡和巨鹿郡。
神宗年間,河北叛亂,雖然最終被郭令公平定,河北藩鎮半獨立的局面卻一直沒有改變過,邯鄲鎮也就有了新的郡守府,用來安置來自長安的官員。
這才是郡守府和節度使府邸相隔如此之遠的原因。
相比節度使府邸,郡守府要狹小許多,雖然有著六房的存在,實際上,在馮槊沒有率領靖邊軍將邯鄲打下之前根本就不管事,來自長安的邯鄲郡守不過是神壇上的泥胎木偶,並且,為了保命只能處處對節度使這邊賠小心,當初,邯鄲鎮叛亂的時候,當時的郡守便是被叛軍砍了腦袋。
那一位出身關中,不過是九品家族出身,所以,在他為了家族著想拒絕投降之後,叛軍便毫不顧忌地砍下了他的腦袋,用來祭旗出兵。
靖邊軍入駐之後,也有著郡守一職,只不過,這郡守乃是靖邊軍節度使馮槊的下屬,並不能和他平起平坐,一應事務,皆聽從馮槊的命令,一連換了好幾任郡守都是如此,畢竟,馮槊的資歷和官位以及權威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擬,就算你出自豪族也沒有什麽用。
何況,說到民政怎麽也不能把趙郡李放在一邊,馮槊有這個面子,能夠和趙郡李商議邯鄲鎮的大小事務,換成邯鄲郡守,趙郡李氏都懶得搭理。
別看鄭程來勢洶洶,帶著數百隨從,其中有著許多幕僚,完全可以掌管邯鄲郡的六房,實際上,沒有趙郡李首肯,他根本就不可能把六房掌控住,哪怕把全部首腦和吏員都換了也無濟於事,只要李家不退讓,鄭程便舉步維艱。
這也是梁鳳至徹底放棄了民政,並未和鄭程爭權奪利的原因,實際上,哪怕是馮槊在位的時候,民政這方面的事務也多依賴趙郡李。
當初,邯鄲郡的六房多由李家人掌控,即便那些主事並非姓李,其實也是李家人的外圍,任何事情都逃不脫李家的視線,現在,鄭程擔任郡守,一些六房主事換了人,趙郡李並未有所反彈,原因很簡單,整個衙門的運轉什麽的依舊在李家的控制下,不曾有絲毫變化。
表面上,鄭程泰然若定,實際上,他並不像外表表現的那樣一切盡在掌控中。
他來到邯鄲已經一個月的樣子,前幾日,他私下裡和郡尉李維揚見面的時候,有向李維揚請求,求他給李家的家主李旦帶一句話,說是過幾日他將要行縣,將要率領一乾官員巡視邯鄲地界,希望到時候能前去李家煲拜會李家家主李旦,若是那時候李旦有空閑的話。
是的,來到邯鄲鎮一月有余,趙郡李的族長李旦還不曾和鄭程見面。
四大提督迎接鄭程那一天,李家也派有代表,那個代表不過是李家的族老,負責李家在邯鄲集市生意的一個先天
武者,並非什麽重要的人物。
“殿下,親王府不曾建好之前,可否移駕前往郡守府?”
案幾上有著一盞香茶,有青煙在室內繚繞,淡淡的茶香漂浮。
鄭程並未動桌上的香茶,他整理好了衣冠,目光穿透漂浮的霧氣,落在了上座的杜睿臉上,在杜睿的案幾一旁,有著一盞銅燈,橘紅色的光暈落下,一室皆明。
這並非燭火,而是符陣運轉,小小的光明法陣。
這是鄭程的試探,他打心眼才不願意杜睿移駕到郡守府,杜睿若在郡守府,便相當於他頭上多了一個老子,名義上,他須得聽從杜睿命令。
這樣的話,不管做什麽都縛手縛腳。
但是,無論如何,他須得這樣說,這是應有之義,不可能不請杜睿這個名義上的邯鄲郡守坐鎮郡守府,所以,說了這句話之後,他觀察著杜睿臉上的表情。
他只是先天,並非宗師,也就不可能用神念來探察杜睿的虛實,但是,作為先天武者,對氣機的感應也非常敏銳,在杜睿身上,他感應不到武者的真氣流動,這讓他有些納悶,要知道,他在長安城的時候也有聽到有關杜睿的傳聞,這個皇子並非想象中的那般廢物。
杜睿搖了搖頭。
“這裡,挺好!”
杜睿心裡非常清楚,現在,當務之急並非和面前這家夥爭權奪利,他有著名分,有著大義,隨時可以出手剝奪對方的權力,現階段,他主要還是要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修為之上,爭取早日完成神魂的打磨,徹底融合這段時間的收獲, 真正的納為己用。
若是沒有實力,哪怕將權力給你,亦不過是水中浮萍,沒有根基。
這種情況下,也就放任鄭程去做事,當一顆試探的棋子,自己除了修行之外,注意力最好還是放在梁鳳至那邊,只要掌控了靖邊軍,內外也都有了根基,解決鄭程也就是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鄭程松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殿下,後日卑職將要行縣,殿下,可有什麽吩咐?”
杜睿看了鄭程一眼,目光穿透了霧氣,鄭程稍微低了低頭,沒有平視杜睿,以示尊重,隨後,他聽到了杜睿的聲音,在耳邊漂浮著的沒有什麽情緒的聲音。
“善!”
什麽意思?
是讓我隨便,沒有啥可吩咐的?
在鄭程看來,這就是杜睿話裡的意思。
很好!
這時候,杜睿的聲音繼續響起,一如既往的平淡,沒有什麽抑揚頓挫。
“郡丞,政事便拜托了!”
聽得杜睿這句話,鄭程抬起頭來,將內心的狂喜壓了下去,他表情鄭重,雙手抱拳,躬身行禮,朗聲說道。
“還請殿下放心,卑職必定不負陛下之托,不負殿下信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話音落地,鏗鏘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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