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有聲音從遠處傳來。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這聲音還非常遙遠,聲音的主人也不見蹤影,當第二個字響起的時候,空地中,已經多了一個人的身影,一襲青衫,頭戴璞帽,三尺長髯,梳理得整整齊齊,哪怕是如此快捷的速度出現,那長髯依舊整整齊齊的貼在下巴上,不曾有絲毫的散亂。
國字臉,稍微有些狹長,鼻直口方,雙眼炯炯有神,這時候,帶著一些惱怒的表情。
陳船山,劍宮教習。
他右手握著一柄戒尺。
他雖然有出聲,然而,老宦官卻依舊向著丁三石飛去,並沒有收手的打算,畢竟,他雖然有著皇室職務,其實,身為范陽盧的家人,天生就對皇權不感冒。
要知道,在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時候,范陽尚未被大唐帝國攻下,范陽盧並不賣關中杜氏的帳,也只是通過長安的細作,知曉太宗的武道修為已然凌駕所有大宗師之上,有著大宗師的范陽盧這才宣布易幟,將燕趙之地拱手讓給了唐王朝。
進則逐鹿天下,退則謹守燕趙!
這是范陽盧家的家訓!
哪怕是大唐帝國最為鼎盛的時候,盧家在燕趙之地的勢力依舊沒有半點減弱,哪怕是蟄伏在地下,依舊一言九鼎,對燕趙子民來說,盧家的說話要比官府的政令更有力,更靠譜。
明知道這一點,唐帝國卻也置之不理。
這是因為盧家有著大宗師。
這就是區別!
唐門控制的蜀國之所以被攻下,就是因為蜀中唐門並沒有一個大宗師,唐帝國無須投鼠忌器,畢竟,一個大宗師如果想要逃遁,基本沒有圍捕的可能。
秋風未起蟬先覺!
只要踏入大宗師境界,對於危險都有著非常強烈的直覺,要想蒙蔽他的這種直覺,要想把他引入陷阱之中圍殺,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很多時候,大宗師之所以死亡,並非因為是被引入陷阱,而是他逼不得已選擇了這樣去做。
歷史上僅有的幾次圍殺大宗師,基本上都是如此。
要嘛想要和同級別的宿敵進行生死決鬥,借此更進一步,突破這方世界,逃脫藩籬。
要嘛就是有在意的人落入敵手,被仇敵抓住了心靈破綻,不得不踏入陷阱,畢竟,對大宗師來說,很少存在必殺的死局。
所以,盧氏安全地退了下去。
太宗也不以為甚。
要知道,哪怕是太宗的天縱之姿,終究還是沒有踏出最後一步,當然,他也不想踏出最後一步,一旦踏出,生死未知,無論是生是死,身下的龍椅也就坐不了啦!
這很難選擇!
就算太宗離開長安城,往燕趙之地走一趟,那個盧家的大宗師要想避而不見,他也徒喚奈何。
就算將盧家鏟平又如何?
一個大宗師若變成了恐怖*份子,那後果不堪想象。
如此,范陽盧也就繼續傳承下去,以一種對皇權不屑一顧的驕傲姿態傳承下去!
帝國自然不會對此放任不管。
不管是太宗,還是天后臨朝,都牢牢地盯著范陽盧,一旦盧家那個大宗師過世,便會發起雷霆一擊,讓盧家滿門滅絕,然而,很多計劃僅僅只是計劃。
盧家有著盧家的秘密!
好不容易,獲得了盧家那位大宗師在自家祖祠隕落的消息,帝國正要動用強大力量鏟除盧家的時候,一個新的姓盧的大宗師又冒了出來。
於是,隻好偃旗息鼓。
說道傳承,說道文化之道,范陽盧在關東六大家族中,只能排在末尾。
然而,
說道武道力量,盧氏卻是第一位。那就是盧家的大宗師不存在斷絕的可能,上千年下來,皆是如此!
這樣的盧家,自然是對皇權不屑一顧。
不但盧家的那些家族子弟,就連家將部曲、下人奴仆,皆都抱著這樣的心態,這個老宦官乃是盧家的家生子,從小接受的就是仇恨杜氏皇族的教育,當初,不得不陪著小姐遠嫁長安,那時候,盧家的氣氛極其的低落,對盧家來說,這是極大的屈辱。
表面上雖然恭謹,實則,他根本就不鳥皇權。
所以,哪怕是聽到了陳船山的說話,他依舊充耳不聞,向丁三石出手。
“這是劍宮,豈容你放肆!”
陳船山怒喝一聲。
他舉起戒尺,就像打不聽話的學子的手心一樣,遙遙地向著空中的老宦官劈了下去。
並沒有什麽滔天氣浪,可以說是無聲無息,然而,空中的老宦官卻面露驚恐,兩隻手臂交叉在面前,做出了一個十字,隨後,手臂上的衣衫寸寸炸裂開來,整個人像是被投石機彈出的石頭向後疾飛而去,飛出了好幾丈這才落地,落地之後仍然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這才穩住。
“浩然正氣……”
老宦官驚叫出聲,聲音尖利,甚是刺耳。
另一邊,當陳船山趕到之際,丁三石也就將氣機收回,真氣藏於體內,不再形於外,當然,他只是放棄了主動出擊的打算,卻並未丟掉防備。
浩然正氣!
橫渠書院的絕學秘傳,修煉之人必須是儒者,對於自家的大道有著深刻的認識,為了這大道,父母妻子皆可拋棄,一些都是虛空,唯有大道方是永恆。
唯有這樣的儒者,方才能將浩然正氣修煉成功。
有著信念加成,這門功法也就極為強悍的戰鬥力,說道修為,陳船山和老宦官都一樣,大周天圓滿的武者,周身三百六十處穴道,已然打通了絕大多數,只不過,老宦官卡在這個層次已經許多年,基本上,先天無望。而陳船山雖然四十多歲,在大周天圓滿的一流武者中,年齡卻算不得太老,進階先天有著極大的可能。
兩者的真氣濃厚程度相同,然而,在劍宮之內,陳船山的浩然正氣卻有著加成,所以,一擊之下,就把老宦官打飛,遠遠的飛了出去。
他扭過頭,望向杜睿這邊。
此時,杜睿已經和杜琥脫離了接觸。
他佔據主動,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陽光下,杜琥一臉茫然。
一開始,他受製於杜睿,驚慌失措之下,以為自己性命不保,畢竟,杜睿一掌擊中了自己的後背,不是先天的他沒有罡氣護身,似乎只能坐以待斃,杜睿如果使出全力,真氣透背而入,完全可以將他的五髒六腑都震得變成碎片,怎麽撿也撿不起來。
不過,很快這種死亡的恐懼就消失了!
換成了另外一種恐懼!
他丹田氣海內的真氣就像是遇到了黑洞一般,瘋狂地向外瀉*出,一路向海,不得停留,而那巨大的吸引就來自於杜睿的真氣,自家的真氣若是有著靈性,就像是小孩子一般,而杜睿的真氣就像是小孩子的父母,一旦遇見,立刻歡天喜地地撲了上去。
最後,整個丹田氣海,一絲真氣都沒有剩下。
完蛋了!
那時候,杜琥腦袋空空蕩蕩,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恍恍惚惚這段時間,就在老宦官和丁三石交手的那一瞬間,杜睿成功地利用他的真氣打通了自家的任督二脈,真氣在任督二脈運行了一周,小周天也就圓滿。某種程度上,杜睿也算是成功晉級為江湖上的三流好手,準確地說,介乎於三流和二流之間。
這時候,杜睿有著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就是將杜琥的真氣吸入丹田,納為己用,因為同出一源,所以,這很容易,事後,只需要耗費一點點時間,便能將其轉化。
這樣做,杜睿會獲得極大的好處,相當於多修煉了十年真氣。
然而,這樣做,事情肯定會鬧大。
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修煉了十多年的真氣,不但對杜琥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周圍的那些伴當也肯定會把這件事四處傳播,安排在他身邊的暗衛也決計會把這件事上報,有極大的幾率驚動英宗杜臻,皇帝肯定會仔細詢問這件事,那麽,杜睿修煉全版魚龍變心法的秘密也就會暴露出來。
所以, 杜睿並未貪圖眼前的利益。
他選擇了第二條路,那就是將杜琥的真氣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現在,杜琥之所以一臉茫然便是如此。
真氣沿著經脈一路狂湧,重新回到了丹田氣海,和以前一般,沒有任何的區別,就像是小孩子貪玩離家出去玩了一圈,然後,趁著大人不注意又溜了回來。
怎麽回事?
杜琥不蠢,腦子卻算不得靈光,見識也淺薄,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只是茫然地站立著,不知道該做什麽。
“邯鄲君,臣有禮了……”
瞧見杜睿,陳船山整理了一下並沒有絲毫歪斜的璞帽,向著杜睿躬身行了一個禮節,這是橫渠書院的禮儀之道,決不允許敷衍了事。
杜睿瞧著陳船山,他目無表情,眼神有些茫然。
陳船山挺直了身軀,他平視著杜睿,沉聲問道。
“十三殿下,臣乃劍宮教習,今日上堂,殿下為何不至?”
不等杜睿回答,他轉過身,目光如劍,在丁三石和一臉茫然的香蕉身上掃過,厲聲喝道。
“殿下之所以沒來上堂,全是爾等之錯……”
是的,哪怕是橫渠書院有教無類,其中,仍然有著貴人是沒有錯的觀念,貴人犯錯,並非貴人的問題,而是周圍輔佐的人有罪,有錯。
丁三石苦笑一聲,沒有辯駁。
至於香蕉,當陳船山的目光掃來時,他心中一個咯噔,雙·腿一軟,依然跪倒在地,更不可能說什麽。
這時候,杜睿卻向前了一步,站在了陳船山面前。
他微微仰頭,望著陳船山,語速很慢卻非常堅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