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清脆的鈴聲響起,聲波在黑暗中飄蕩,似乎蕩起了絲絲漣漪。
然後,有了光。
光在暗室中出現,只有兩縷,深綠色,就像野獸的雙眸,森然,並沒有什麽情緒,這是人的雙眸,在黑暗中睜開的人的雙眸。
瞳孔本身是沒有光亮,它只能反射光芒。
這個簡單的生理知識,杜睿前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然而,那是那個世界的規律,而不能照搬在這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的走向和那個世界如此相像,迥然不同的卻更多。
虛室生白。
這是一個比喻,形容一種澄澈明朗的境界,室,代指的心,一個人的心如果是空虛的,則純白獨生也,而白,是光芒的代指。
這是杜睿前世關於這個詞的解釋,語出自莊子,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在這個世界,虛室生白並非形容詞,而是一個具體的武道境界,當你內功真氣修煉到一定境界,打通了大小周天,三百六十處穴道皆被打通之際,這就能達到虛室生白的境界。所謂虛室生白,非常的簡單,也就是在漆黑得沒有一點光亮的地方,沒有一點光明滲透進來,當你睜開眼睛,仍然能夠視物,雙眼自身便是光源。
這其實違背了生理原則。
像貓科動物等之所以能夠夜間視物,並非因為它們的瞳孔能夠自己發光,而是因為黑夜不管再黑,終究還是有著些許的光源,借著這點光源的反射,貓科動物方才能夠看見東西,這是因為它們的瞳孔非常的敏感,再弱小的光源都能夠捕捉,能夠轉化為信息。
如果在純粹的沒有一點光亮的地方,比如這間深埋在地底的密室,哪怕是貓科動物,也不可能瞧見任何東西。
嶽衝卻能。
嶽衝今年三十七八,過上兩年也就是四旬,現在的他已經打通了大小周天,不僅十二正經,奇經八脈貫通,全身上下三百六十處穴道已然全部貫通,如今,他只差一步,只差踏出最後的一步,也就能踏入先天,很多人,卡在這最後的一步,終生都沒有踏出去。
這需要機緣。
為了尋找機緣,嶽衝這才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黑蛟幫總舵的地底挖了一間距離地面十幾丈的密室,這間密室深埋地底,沒有一絲光亮,在這間密室內,除了有著一葫蘆清水之外,什麽都沒有,而嶽衝已經在這間黑暗無邊的密室中待了十多天。
每一天,隻稍微抿一口清水度日。
現在,這清水都快變成餿水了,所以,最近這幾天,他連水都沒有喝一口。
這幾乎是必死關!
和眾人猜想的一樣,嶽衝出自華山,不過,他並非什麽棄徒,而是華山劍門的嫡傳弟子,修煉的乃是華山的紫霞神劍心法,人即劍,劍即人。
在山上的時候,嶽衝就已經達到了現在這個虛室生白的境界,那時候距離現在已經有著四五年時光,他在山上苦修了兩年,卻一直找不到踏入先天的契機,尋不到那一縷先天紫氣,這才不得已下山來遊歷,成為了一個漂泊天下四海為家的江湖客,最後,在長安城安定下來。
華山是一個宗門,然而,宗門內又有著劍氣之分。
華山氣宗以玄真觀為主,佔據了華山南峰,那是一朵蓮花狀的山峰,山峰雖然狹長險峻,山頂卻比較平緩,分成了五個山頭,呈蓮花的形狀,玄真觀乃是一群壯觀的道院,坐落在五個山頭,稱之為蓮花五宗,華山氣宗有著五門直抵大道的無上神通,其傳承也就分別在五個山頭。
杜氏皇族在華山玄真觀亦不過是佔據兩個山頭罷了,
其余三個山頭另有主人,其中一個山頭住著大宗師顧道人,他和泰山玉皇頂的寧道人是天下最出名的兩個大宗師。顧道人姓顧,卻和京兆顧家斷絕了關系。
寧道人姓寧,卻出自范陽盧,和盧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氣宗佔據南峰,劍宗卻佔據北峰,稱之為華山劍門。
北峰比南峰更高,乃是華山的最高峰,整座山峰險峻陡峭,就像是一柄長劍直直地插向頭頂的蒼穹,氣勢逼人,所有華山劍門出來的弟子,都是那種百折不回,寧死不屈的性格,不知道什麽是妥協,什麽是婉轉,寧向直中取,莫往曲裡求。
若不然,根本就沒有資格修煉華山劍法。
當初,太祖之所以能夠問鼎天下,華山劍門的大宗師劍神卓不凡出了不少力氣,若不是有著兩位大宗師,再加上太宗的出現,關西門閥不可能壓倒關東諸雄,得以平定天下。
聽得鈴聲響動,記憶像潮水一般襲過了嶽衝的識海。
“哎……”
他發出了一聲喟歎。
失敗了!
又失敗了!
他閉上了雙眼,密室內,又是一片黑暗。
說起來,多虧了這鈴聲,將他從無窮死寂中驚醒,重新拉回了現實世界,要不然,一點魂魄之光也就會在黑暗死寂中飄蕩,漸漸地融入黑暗死寂之中,到最後,消失無蹤,到最後,身體也就變成空空的皮囊,最後,被死亡說吞噬,世間再無嶽衝這人。
閉死關便是如此,過不了,那就只有死!
不一會,黑暗中,隱隱有著風雷之聲,那是嶽衝在呼吸。
他須得打坐調息一番,這才能恢復狀態,得以推開那扇非常厚重的石門,通過密道走出地底,重回人間,至於黑蛟幫的存亡,說實話,他並未放在心上。
就在嶽衝打坐調息之際,在他頭頂上方十多丈高的地面,黑蛟幫的總舵,一間坐落在渭水邊的五進的大院落門外,杜睿和聶遠等人出現在大門口。
院子沒有石階梯,只是有著三寸來高的門檻,一扇鑲嵌著許多銅鑄鉚釘的大鐵門雄壯威武,在門口,擺放著兩座石獅子,石獅子雙目圓睜,躍躍欲試,給人一種隨時都可能活過來,然後噬人的感覺,膽小的人多半會遠遠地躲開這門口,貼著那面的街邊悄無聲息地走過去。
杜睿走在隊伍中間,聶遠在他身側護衛,身後則跟著難掩興奮之情的刀疤六和楊南,其他那些侍衛按照標準的保護守則散落在四周,有的緊跟著,有的則墜在了遠處。
花衝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他最是興奮。
大鐵門緊閉著,以前,門口還站著跨刀持劍的黑衣漢子,現在,不見蹤影,唯有那道黑色的大鐵門沉默地擋在了杜睿等人跟前。
花衝回頭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指了指那扇大鐵門,輕聲說道。
“打開!”
“諾!”
花衝低頭應道。
下一刻,他轉過身,腳尖在地面一點,整個人像箭矢一般向前竄去,短短兩三丈的距離眨眼及至,人在空中突然飛起,變成腳在前頭在後的姿勢,雙腳並在一起,直直地蹬在了那扇大鐵門之上,隨後,一聲巨響,仿佛半空中有天神打了個噴嚏。
“嘩啦……”
那扇大鐵門脫離了門框的控制,分為兩半截向著院內飛去,飛出好幾丈之後這才跌落在地。
鐵門斷開,門戶洞開,一群人出現在杜睿等人眼中。
那是一群手持刀劍的黑衣武者,人人刀劍在手,位於後方的身子持著弓弩,院子的那頭階梯上,聶廣和張超並排站著,目光有些詫異,至於下方的那些武者,一個個呆若木雞,他們處在莫名驚詫之中,誰也不會想到敵人會如此的暴力,如此的強悍。
“一群鼠輩!”
花衝冷哼了一聲,退向一側,讓開了中間的道路。
煙塵散盡,杜睿一行緩步進入大院。
張超的後背在冒冷汗,此情此景讓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時候,黑蛟幫的總舵還沒有這麽氣派,不過是三進的院落,院門也不是鐵鑄的,而是一扇厚重的木門,當時,嶽衝找上門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不是用的拳腳,而是一劍將木門劈開, 將整扇門變成了一堆柴禾,細小到手指粗細的柴禾。
現在,這陣仗和當初相差仿佛。
“諸位,這並非上門作客的禮儀吧?”
聶廣將包在嘴裡的口水咽下,他臉上露出微笑,向前跨出半步,大聲說道。
沒人說話,能說話的只能是杜睿。
杜睿沒有回話,而是打量著面前的這群人,一眼望去,這裡面桀驁不馴的人物倒是有著幾個,更多的卻是膽氣已寒,拿刀持劍的手分明是在顫抖。
不過是一些欺善怕惡的家夥罷了!
聶遠也在觀察對面。
他對那個所謂的華山棄徒有著興趣,當然,他非常清楚,並不存在什麽華山棄徒,華山並沒有把弟子開革之後趕下山這個說法,弟子若是犯了比較嚴重的門規,要嘛在思過崖被關上十年以上,要嘛就被廢除武功,只能在山中當雜役,要嘛就是死路一條。
他到要看看是誰,膽大妄為地冒充華山弟子。
瞧著對面這些人,杜睿並沒有和他們廢話的興趣,有些事情,說話其實是沒有用的,講道理更是糟糕,從來都是充耳不聞,這種情況下,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打服了再說。
杜睿抿了抿嘴,抬起手,然後往下一揮。
手臂剛剛落下,花衝便向著那群黑衣人衝了過去,也有兩個侍衛從杜睿身後衝了出來,和花衝排成了三才陣,以花衝為箭頭衝進人群之中。
“啊……”
黑衣人亂做一團,有人怒吼著向前,有人只是尖叫著,雙腳卻像生根一般不曾移動,有人則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幾步,讓同伴擋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