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面色蒼白,背靠著欄杆。
陽光無遮無掩地落下,照耀在他臉上,他微蹙眉頭,眯著眼睛。
前方,一朵紅雲以詭異的姿態漂浮,忽東忽西,忽南忽北,來回不定,身後,一道白光緊緊跟隨,不曾被紅雲拉下。
杜睿雙手低垂,小手放在了袍袖之中。
左手握著一柄短劍,劍柄冰涼。
大唐宮廷,每一個皇子出生,滿歲的時候,當老子的都會賜下一柄短劍。
這柄寶劍出自宮中礫鋒堂。
礫鋒堂內有著大唐最好的武器大師,這裡鑄造的武器隻為皇族使用,有時候,會被當成禦品賜給大臣,當然,在如今這個皇權式微的年代,礫鋒堂的武器不再是皇族專用。
大明宮內,凡是有來頭的宦官可以說是予取予求,管理礫鋒堂的本來就是總管太監。
如此,朝堂的一品大員、長安城的一些門閥世家皆可以通過關系訂購礫鋒堂武器,當然,最厲害的那些大師還是在為皇室服務。
兒子滿歲賜予寶劍,這是杜氏的傳統。
在杜氏尚未一統天下的時候,就有著這樣的傳統,建立大唐帝國之後,這傳統仍然保持下來,尚武精神,本就是杜氏傳家的家風。
說起來,杜氏在關中平原傳承也有好幾百年。
當時,杜睿深得英宗杜睿喜愛。
所以,他的這枚寶劍由礫鋒堂最厲害的曾大師打造。
杜睿出生後沒多久,曾大師就開始搜集材料,寶劍的本體是一枚天外隕石,單是將這枚天外隕石融化為液體,也就耗費了半年時光,忙碌一年,在杜睿滿歲之前,曾大師這才堪堪把短劍打造出來。
這柄短劍總長不超過一尺,劍柄乃青石玉所造,上面鑲嵌著許多天蠶絲,增強摩擦,完美避汗。
劍身半尺左右,像玉石一般潔白。
看上去並不鋒利,就算是拿來在木桌上刻畫,也很難留下印記。
然而,隻要注入真氣,這柄短劍也就變得鋒利無比,不僅削鐵如泥,還能視護身罡氣為無物,哪怕是先天真氣,也能一劍破之。
後來,杜睿被英宗所厭棄。
這柄短劍卻也沒有被收回。
一直以來,它都是作為飾品掛在杜睿的腰帶上,看上去像玉石所鑄,在外人看來,自然沒有殺傷力。
現在,杜睿將它從腰間拿起,由左手握著,藏在袍袖之中。
小杜睿並非左撇子,他習慣於用右手,前世的他亦是如此,隻是,他在少年時期為了磨煉自己,增強大腦反應速度,曾經努力地使用過左手。
他也就能夠用左手持劍。
在杜睿身後,莫愁已經佔據了上風,哪怕那兩個騎士擅長合擊之術,卻也很難抵禦得住她的劍術,總是被動地被牽著走,很難擺脫,不過,一時間,莫愁也無法殺掉這兩人,畢竟,這是兩兄弟,配合默契,相互信任,為了對方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
在此之前,杜睿須得一人面對。
一開始,薛卓尚能發出得意的笑聲。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笑聲越來越低,之後,變成了冷哼,到了最後,笑聲消失不見。
他笑不出來。
他沒有想到對手會這般可怕,就像是跗骨之蛆,緊緊地咬著他,不管他如何輾轉騰挪,如何千方百計地耍花招,皆無法擺脫。
他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捕食。
當初,不過是唐唐沒有想到他會那樣做,這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現在,時刻防著他,根本就不給他機會去攻擊他人,不管他如何耍花招,皆被識破。 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能感到自己體內的那口先天真氣正快速消散,就要消耗殆盡,如果再也找不到血液來補充,也就無法保持現在這速度,如此,必定能被那小娘們追上。
他沒有信心能抵禦對方。
每一次真氣交鋒,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寒
他的真氣充滿血腥味,滿是暴虐,這暴虐卻無法炸開,而是被冰寒嚴密的包圍,他甚至能夠感應得到自己外放的真氣漸漸地被同化,變成寒冰性質的真氣。
也就是說,他處在了下風。
用不了多久,對方的真氣就能破開自身罡氣,滲透入體,到了那時候,自己就算是變成一尊冰雕也並非不可能。
他的一個手下便是中了唐門的冰魄寒光,整個人化為了一座冰雕,稍稍用力一推,就化為冰塊碎裂開來,五髒六腑皆被凍裂。
拖到城裡的高手前來救援?
這個選擇基本可以排除。
金吾衛只在長安皇城內巡邏,負責外城的五城兵馬指揮司,那些老弱病殘不用指望,至於典獄司,倒是強手如雲,可惜不管治安,負責萬年縣治安的是六扇門的捕快,若是京兆府,六扇門中倒是有兩三個先天高手,至於萬年縣,小貓兩三隻。
天津橋在萬年縣境內,援兵多半來自萬年縣。
隻能自救!
薛卓咬了咬牙,舌尖微微伸出,牙齒在舌尖上用力一咬,噴出了一口心頭血。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就像是沸騰了一半,周身滾燙,真氣彌漫在體外,隱隱呈現液態,漂浮在丈八紅袍之上,仿佛是一片血海,在正午的陽光下飄蕩。
血衣決有一門天魔解體大法。
這門大法施展開來,短時間內,當爆發出一倍的戰力。
唯一的缺陷就是必須依賴大量的血液,並且,戰鬥結束之後,修為驟降,元氣大傷,須得修身養氣大半年這才能恢復,這大半年,決計不能動手,一旦動手,就會真氣逆行,走火入魔,運氣好修為盡廢,運氣不好也就死於非命,或者半身不遂。
薛卓並未能尋到更多的血液支撐。
故而,他咬破了舌尖,噴出了心頭血,如此,也能僥幸施展天魔解體大法。
隻是,後果就要嚴重許多。
戰鬥力並不能爆發一倍以上,也就比最好狀態下多出了兩三分,並且,事後當大病一場,起碼也要栽床榻上躺兩三年,不要說和別人動手,就連正常的普通人都比不過。
運氣好,熬過去能保住老命,修為也會大降,至少先天是保不住了,一輩子都別想重回這境界。
運氣不好,也就失去武功,病著過一生。
若非實在沒有辦法,他真不願意這樣做。
不過做了也就做了,他不後悔。
那一刻,薛卓的真氣的凶猛程度猛然提升了一個台階,轉過來,反倒是將唐唐的真氣壓製,暴虐的紅色真氣像霧氣一般將唐唐籠罩。
只見,一片血海中,有白光來回穿梭。
白光雖然被血海所籠罩,亮度卻一點也沒有減弱,仍然在血海中來回穿行,沒有半點凝滯之感。
“鐸!”
血海中,傳來了一聲輕喝。
這聲音雌雄莫辯,中正平和,隱隱有著慈悲之意。
“鋱!”
一聲過後,又來一聲。
聲音入耳,仿佛晨鍾暮鼓,仿佛佛音灌腦。
一枝白蓮花在血海中綻放,亭亭玉立,白色的光圈把血色真氣激蕩開來,血霧被撕裂,被驅散,被壓製,漸漸地消散開來。
“啊!”
薛卓尖嘯著。
“青蓮八法!”
“南海神尼,青蓮八法……”
他心中無比驚懼。
蜀中唐門什麽時候和南海一脈勾連起來了,當初,唐軍一隻偏師進入了嶺南,鎮守嶺南的南海王江上鷗選擇了易幟,拱手將嶺南送給了大唐,江家也因此世鎮嶺南。
然而,天后臨朝,江南叛亂。
江家也起兵反叛天后,三年不到的時間,唐軍就掃除了叛亂,江家的男兒幾乎被天后殺絕,女眷則被押送到東都雒陽成為宮女或者校書。其中一個小女深得天后喜愛,把她養在了身邊,最後,竟然成為了女官的首領,負責掌控宮廷機要,甚至,朝堂上的大事也能夠參與決斷。
在天后朝後期,她成為了重臣之一。
天后離世,杜氏逆襲,斬殺了天后娘家的那些親戚,傳聞那人也死在亂兵之中。
然而,一直見不到屍體。
倒是有人在南海曾經見過有一女尼立於一塊木板之上,就那樣飄然遠去,那人曾經在天后朝堂任職,杜氏撥亂反正之後,他被連累,貶官南海。
他信誓旦旦地說,那女尼就是江婉兒。
這人就是姚之洋,在神宗朝中期擔任過宰相一職,他沒有必要說謊。
南海神尼一派在瓊州的勢力極其強大,當地的土著黎人皆奉南海一派,大唐雖然在瓊州有著衙門,政令卻基本不出州城。
青蓮八法正是南海一派的傳宗絕學。
這是一門佛門功法,恰好克制薛卓的血衣決。
至於,唐門和南海一派有著勾連,這訊息,須得盡快報給宮裡,不得延誤。
故而,薛卓這才高喊青蓮八法,南海神尼。
自己若是死去,總有人把這話傳到上面去。
唐唐揮舞長劍,劍光宛若一朵朵白蓮,向著薛卓飄了過去,沿途,血氣潰散,有風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響,就像是血海中的惡魔在哭泣一般。
薛卓慘笑一聲,身上的紅袍寸寸斷裂。
就像是一片片的花瓣,向著唐唐飛了過去。
白蓮和紅花,在空中輕輕觸碰,白蓮還是白蓮,紅花則一片片碎裂、消散。
“噗……”
薛卓噴出一口鮮血,雙目下,有血痕低垂。
他像蝙蝠一般往一側飛去。
在前方三丈,杜睿背靠欄杆,平視前方,無悲無喜。
稍遠處,莫愁像蝴蝶一般從兩個騎士中翩飛穿行而過,劍光閃現,其中一個騎士悶哼一聲,捂著喉嚨踉蹌幾步,仰天倒下。
另一人發出一聲悲鳴,轉身撲向莫愁。
莫愁轉過身來,劍光閃耀中,有焦急不安的神情在她臉上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