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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權》第8章 天津橋頭劍光寒
勸業坊位於渭河邊。

前一世,他去過長安,那時候稱之為西安,模樣已經和古代長安毫無相同,隻留下諸如大雁塔之類的些許古跡,所謂的古城牆全是現代修築的仿古建築。高樓大廈,車來車往,和大部分北方城市沒有什麽差別。

那個世界,枯水期的渭河,就像是一條小河溝。

這裡卻不同。

渭河之水浩蕩東流,將萬年縣和長安城相隔開來。

渭河上,間隔不遠便有好幾座橋。

這些橋的橋拱無一例外都非常之高,可以容納大船從橋下經過,從江南運來的糧食、鹽貨、麻布、絲綢、桐油……以及各種貨物皆是沿著這河水而來,大部分就在萬年縣的碼頭下貨,再由車馬運進城裡,或者散於四方。

一部分皇家貢品則由官船載著沿著渭水繞城大半圈,去往西北角後轉入人工運河,通過水門進入長安城,直抵皇城腳下。

勸業坊有著一個碼頭,故而熱鬧非凡。

有一座橋建立在勸業坊,稱之為天津橋。

這座橋是天后時期建築,渭河上有著十幾座橋,這座橋是最年輕的橋。

當初,雒陽是東都,那裡有著一座天津橋,這座橋修建好之後,工部官員請天后取名,天后也就把天津橋的名字挪移到了這裡。那時候,年老的她或許正在懷念雒陽風光,思念雒陽天津橋旁的牡丹園,也就說出了這名字。

所謂金口玉牙,官員們自然不敢提出異議。

作為石拱橋,天津橋卻用上了許多鋼鐵構件,非常高大,橋高十丈,橋洞和水面有著七八丈的距離,凡是能在渭河上通行的船隻皆能通行。

天津橋中間是馬車道,非常寬廣,同時可以容納八輛四輪馬車並肩而行。

馬車道的兩側略高,是專門留下來的人行道。

人行道一側有著護欄,護欄是大理石所築,上面雕刻著細細的花紋。

護欄上,間隔不遠便有一座雕像,皆是一些奇怪的飛禽走獸,據說這是天后賜下的圖案,來自山海經志異,雕刻的時候必須一絲一毫都不得錯漏,否則工匠以及監造的官員都會被砍掉腦袋。

那座高樓就位於天津橋萬年縣這一側。

杜睿等人正站在天津橋的橋頭,站在這裡,隱隱可以瞧見對面長安城高大的城牆,以及城牆上的城門樓。

原本,河對面也有著建築。

叛軍進抵長安,為了防禦,那些房屋也就被全部拆除,被一場大火焚燒乾淨,無數人背井離鄉,待得戰爭遠離關中,能夠返回家鄉的人卻十不存一。這些人到是想在原地重建家園,卻不被官府允許。

朝廷害怕再有叛軍圍城,不允許城牆下留有建築,隻許留下一片空曠地帶。

故而,現在長安城外隻是一片空地,以及空地上殘留的殘垣斷壁。

因此,站在天津橋的這頭,也就能夠遠眺長安城,以前,視線會被層層疊疊的房屋所遮擋。

橋上,車水馬龍,甚是熱鬧。

兩側人行道上,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紛紛沿著右側而行,也有一些閑人,或結伴而行,或全家出遊,漫步在天津橋上,打量渭河這兩岸的風景。渭河兩岸栽種著柳樹,這季節,枝條鬱鬱青青,隨著河風飄舞。

橋中間的馬車道,這會兒,並不擁擠。

遠處的橋中間,有幾輛馬車向著這邊行來,馬車兩旁有著披甲的騎士,舉著幾面赤旗,旗幟高高舉起,獵獵飛起。

應該是某個官員出外的車隊。

橋的那邊,那些原本準備上橋的車隊多半被隨行武士所製止,須得讓官員車駕先行,故而,

才顯得這般空曠。至於封橋,不許閑雜人等上橋,沒人敢這樣做。

除了英宗杜臻,以及郭皇后之外,哪怕是親王或者宰相出行,也不敢有這樣的排場。

像現在這樣,都須得極有權勢才行。

和前世的首都一樣,長安城別的不多,就是官員多,能夠讓隨行武士製止其他車駕,須得官居一品,要嘛是皇族親王,以及神策軍的那些宦官首領;如果換成是外放的官員,那就得是一方大員才行,不是節度使,便是一鎮監軍。

杜睿的目光在渭河上掠過,略過那片片白帆,瞧著那沙鷗在河面上忽高忽低地飛著,看著柳枝飄揚。

視線轉回高樓時,先前那人卻沒有了蹤影。

他的手放在欄杆上,一旁是一頭怪獸雕像,九頭蛇的樣子,相貌猙獰,這正是山海經上的怪物相柳,傳說中共工的大臣,所過之處,盡成澤國,吐出的水又酸又辣,飲了必死,喜食人,性暴虐。

另一側,有兩小孩瞧著這雕像,一副又想細看又害怕的樣子。

有仆婦站在小孩身後,稍遠一點,有夫婦兩人正憑欄眺望渭河,小聲地笑著說著什麽,看上去,應該是家境比較富裕,看丈夫穿著長袍,頭戴璞帽,應該能識文斷字,在衙門或者有著職務,乃是一個小官吏。

這會兒,一家人偷得浮生半日閑,來看著渭河美景。

魏嶽站在杜睿左側,學著他憑欄望著。

雖然,杜睿的眼神空曠,和以往一般,像是心神恍惚。

魏嶽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他知道,昨天過後,杜睿有著了改變。

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身上這件白衫的含義,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家的親生母親已然過世,是否有著什麽可怕的想法……

昨天,丹鳳殿郭皇后遇刺,蜀夫人身亡,數人死傷。

這應該是一件震撼宮廷內外的大事,城門緊閉,偵騎密布也就是應有之義,不說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風,起碼也要鬧得雞犬不留,不知道多少人會在這風波中家破人亡,也不知道多少人會因此得利笑逐顏開。

然而,一直到現在,長安城和以往並無不同。

魏嶽感受不到一點點緊張的氣氛。

也就是說,這件事被封鎖了。

這更讓他惶恐。

他就像是河面上低飛的沙鷗,能夠感受到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面對這變局,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自己等人不過是浮萍上的螻蟻,隻能隨波逐流,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會沒頂。

聽天由命罷了!

魏嶽歎歎氣,轉頭望向杜睿。

這時候,杜睿卻離開了欄杆,他面向橋面一側,微微仰著頭,眼神恍惚。

在他身側,莫愁稍稍低著頭,彎著腰,側步向前,身子緊繃,整個人就像是搭在弦上的箭矢,隨時都可以彈射出去的樣子。

橋中心,車駕出現在兩三丈開外。

三輛四輪馬車,五個披甲騎士,森然而行。

有赤旗飛揚在馬車車頂,上面寫著幾個字。

劍南道按察使――薛。

杜睿微微仰著頭,漆黑的瞳孔內,映著蒼藍的天空,也映著一個人,仿佛大鳥一般飛翔在藍色天空的白衣人。

江風掠過,吹動鬥笠邊緣垂下的輕紗。

輕紗向後飛舞,杜睿的目光落在輕紗後,落在了那張臉上,一張滿是倔強和驕傲的臉。

抿得緊緊的嘴唇,堅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飛揚的眉毛,高潔的額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雙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近乎於漆黑,漆黑深處,隱隱有著火焰燃燒,蘊藏著一種燃盡生命的力量,一往無前的決然,如此的奇特,如此的壯觀,就像是一雙展翅的鳳凰,在烈火中涅重生的鳳凰……

那一刻,心跳停止。

驚鴻一瞥!

刹那光華!

這是他所不曾擁有的東西!

無論前世,或者今生!

如此的純粹,如此的驕傲,如此的璀璨……

隻可意會,難以言傳。

輕輕眨了眨眼, 杜睿微微抿著嘴唇。

輕紗落下,遮擋住了她的臉,黑發在鬥笠後飛舞,青絲萬縷,白衣蹁躚,映著午後陽光,分外的燦爛。

數丈高樓,一躍而下,便如鷹擊長空。

人在空中,長劍出鞘,冰冷的劍鋒挑起陽光,光線如飛魚躍起,靈動,璀璨,像是一閃即逝的流年。

一劍光寒十九州!

劍光落下,直抵最前方那一座馬車。

“嘭!”

一聲輕響。

馬車的車頂一分為二,向兩側傾塌,天光灑下。

車廂內,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白衣人落下,腳尖在傾塌之後斜飛在空中的車頂輕輕一點。

大鳥一般飛騰而起,姿態優雅,雲淡風輕,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大膽!”

有騎士怒喝。

一個帶著頭盔披著重甲的無面騎士從馬上躍起,身下的戰馬發出一聲悲鳴,承受不住騎士的力量,歪斜著倒向一邊,摔跌在橋上,摔倒在杜睿眼前一丈開外,有鮮血從口鼻間噴出,眼見便不得活。

莫愁一個箭步竄了過來,擋在杜睿跟前。

這時候,魏嶽才反應過來,他的嘴唇蠕動著,一陣發澀,卻無法發出聲音,整個人就像是被狂風吹拂一般,瑟瑟發抖。

在杜睿旁邊的那兩個小孩回頭望向這邊,一臉茫然。

仆婦發著呆,同樣不知所措。

那一對夫婦正好扭過頭來,很明顯,他們同樣木然著。

騎士躍在空中,腰間橫刀出鞘,劃出一道非常漂亮的弧線,仿佛一彎月,森然清冷,向白衣人掠了過去。

橋下,一群沙鷗尖叫著飛了出來,投向蒼藍的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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