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中旬,天氣陡然熱了起來。
一大早,太陽就變得明晃晃的,剛剛從東邊天空露出頭來,就迫不及待地向大地噴發著怒火,到了中午,白光鋪在堂前,地面被烤得焦焦的,仿佛升起了一縷縷煙霧。大黃狗懶洋洋地躲在陰涼地,萬不得已出來,也是張著嘴,耷拉著耳朵,吐著舌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屋簷下,竹影橫斜。
玄真觀後山草堂,現在已經變了模樣。
原本只是幾間平房,屋頂上鋪著葦席加上稻草,現在,所有的屋頂都是青瓦,斑駁的牆壁也塗上了白灰,不複以前那種破敗。
屋內的陳設更是有著變化,多了許多家具和器皿,以及不少箱籠。
那一日,杜睿三人出宮回到玄真觀。
第二天,就有車隊從宮中出來,帶來了許多宮中物品,帶隊的內侍態度非常之好,對魏嶽也是低頭做小,口口聲聲地叫著老前輩,面對不搭理他的杜睿,也是畢恭畢敬,不曾有絲毫的怠慢,就連魏嶽按照常規暗地裡塞銀錢給他,也是力拒不收。
這些物品是郭皇后特意下令,讓宮中內侍送來的,且有交代,須得用上佳之物,不得以次充好。
並且,在以後,每一個月,都必須如此。
身為邯鄲君,杜睿其實每個月都有一份銀錢,以前,這些銀錢被宮中的內侍們心照不宣地吞沒了,當然,帳面上有著魏嶽的簽字。
他們並不擔心杜睿能做什麽。
一個被皇帝放棄了的癡傻兒,沒人會為他出頭……
因為,得不到任何回報。
現在,郭皇后發聲了,一切自然不同。
在大明宮中,有時候,郭皇后的聲音比英宗更有力量。
現在,杜睿身上穿著的月白綢衫就來自宮中,上面有能工巧匠繡了幾根青竹,綠色的葉片隨著衣袍在風中微微搖蕩,和身後在風中搖晃的竹林相互呼應。
杜睿的身後是一片竹林。
前幾日,草堂也就多了一堵圍牆,多了幾間房屋,圍牆將房子包圍著,青磚白牆,牆壁上間隔不遠就有一扇小窗,窗欞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
這院牆恰好將桃樹擋在了外面,卻把很久前從南山移來的幾窩竹子圈在了牆內的院子。
風一吹過,悠悠搖蕩,沙沙作響。
竹影搖曳在空地上,光影斑駁。
竹林前,擺放著一張竹榻,榻上有著案幾,杜睿端坐在案幾後。
案幾的右側,莫愁同樣端坐著。
案幾的中間,擺放著一張白紙,右上角,有著一個硯台,莫愁手持一枚煙墨,在硯台內輕輕地碾著,不見她怎麽用力,不一會,硯台內便多了一些濃鬱的墨汁。
隨後,她將煙墨放在硯台上擱著,往後挪了挪身子,手重新放在橫在膝間的長劍劍柄上。
杜睿伸出手,拿起擺放在白紙旁的小狼毫,蘸了蘸墨汁,然後,在白紙上寫著什麽。
莫愁望著那張白紙,瞧見一行行字仿佛無中生有般出現,如雲似霧,曲折蜿蜒,時而如飛龍入海,時而如猛虎下山……
她忍不住輕輕閉上眼,噓出一口長氣。
十幾天,十幾天而已……
也就十幾天的功夫,杜睿就能從開始寫字蛻變為能夠寫出一筆好字,這樣脫胎換骨般的表現,更像是一種神跡,至少,在莫愁的印象中,再是天才的人物都做不到這一點。
除此之外,認字也快。
只要教過他一遍,
立馬就會,不管多久,都不會遺忘。 哪怕時時刻刻幾乎都在杜睿身邊,莫愁還是有很多事情不知曉。
比如,杜睿在修煉魚龍變心法,她就不知道。
現在,杜睿無時無刻不在修煉。
即便是在睡覺,識海內,那卷經文依舊在閃爍著光點,丹田氣海上空,真氣如雲般聚集,簌簌而降,這就是魚龍變這門心法的可怕之處,只要你能隨時保持住觀想經文的狀態,就能夠隨時隨地修煉,修煉的時間遠超他人,進度什麽的自然要快得多。
現在,杜睿的丹田氣海內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液體。
突飛猛進。
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杜睿的進度,也只能用這個詞語。
當然,莫愁不知道這些。
有時候,她會為杜睿感到可惜。
現在,杜睿能說話了,學說話也快,能夠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只是,說得非常之慢,一些簡短的字句,都要耗費很長時間。
不過,他不口吃。
所謂口吃,不過是焦急著想要說話,腦子快嘴慢,也就口吃。
杜睿身為貴人,底下的人再不耐煩,也只能靜候,洗耳恭聽。
除此之外,杜睿的反應也總比別人慢一拍,當你說過話之後,那聲音就像要延遲幾個呼吸的時間才能進入他的耳朵,又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他才會做出反應。
當然,這是杜睿故意的。
不僅魏嶽和莫愁被他瞞了過去,就連他自己,杜睿也在欺瞞。
一個真正的演員,騙人先騙己!
現在,杜睿仍然會經常性的神遊天外,只不過,和以前相比,有著好轉。
那時候,除非你用力地去搖晃他,伸出手指在他眼前不停的搖晃,隔了許久之後,這才能把他從個人世界中喚醒,而現在,你無需做出太多刺激,也能引起他的注意。
“啪……”
杜睿放下毛筆,站起身。
他伸了伸懶腰,張開嘴,打了個哈欠。
隨後,來到榻前,套上放在榻邊的綢鞋。
鞋子非常的合腳,不大不小,正合適。
所有的衣服也是如此。
這些新衣服和鞋子都是宮內送來的。
還真實有心啊!
杜睿套上鞋子,在心裡笑了一聲。
這時候,站在草堂廊簷下的魏嶽走了過來,他肅立在杜睿跟前,駝著背彎著腰,輕聲說道。
“少君,有何吩咐?”
杜睿抬頭望著前方,新砌的院牆上不知何時爬著了一根青藤,藤蔓纏繞在牆頭,藤蔓的頂端有著一朵小黃花,正柔柔地隨著威風起伏。
那小黃花似乎吸引了他的視線,半晌,沒有說話。
魏嶽依舊低著頭,等候著。
竹榻上,莫愁拿起墨汁幹了的白紙,將它卷了起來,變成一根卷軸,然後,用早就備好的黃絲線將它輕輕捆著,放在了一旁。
竹榻上,已經擺放著許多類似的卷軸。
莫愁認得字,然而,卻不明白杜睿為什麽默寫這些醫書?
難道,他要去當郎中?
心中有著疑問,莫愁卻並未詢問杜睿,她記得自己的身份,不過是服侍邯鄲君的宮女,恪守自己的本分就好,好奇心最好少一點。
之後,她將筆墨紙硯收拾後,放在案幾下的一個竹籃內。
這時候,杜睿說話了。
“杏……廬!”
這段時間,杜睿幾乎每天都要出外。
宮內留下了一輛馬車,這是一輛四駕馬車,比慧真道人負責的那輛馬車要寬敞了許多,華麗程度更是遠遠超過,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乘坐的是達官貴人。
並且,還有專門的馬夫。
馬夫要照料拉車的駿馬,杜睿出行的時候,還要為杜睿趕車。
但是,杜睿不喜歡乘坐那輛豪華馬車出行,每次出門,仍然選擇乘坐玄真觀的馬車,讓魏嶽趕車,莫愁則在車內侍候他。
那個車夫也就時常空閑著,他也樂得這樣。
杜睿出外並無目的,喜歡信馬由韁到處閑逛,喜歡吃市集上的各種小吃,比如泡饃、胡辣湯之類的,魏嶽勸說過他,說那些玩意不乾淨,貴人們是不會去沾惹的。
當然,他說是說,杜睿卻是不會聽的
偶爾,他也會走進茶館,和那些市井之徒一起喝茶聽書, 說書人大多喜歡講一些太宗定江山的故事,隔得近一點的有馮槊雪夜下邯鄲,當然,有些時候也會將一些鶯鶯燕燕的故事,書生和小姐私通啊,和尚和尼姑思凡啊,古往今來,不管是地球還是異空間,身為人,都免不了好奇這男女之間的事情。
每逢講那些故事,魏嶽就坐蠟了。
他自己是不想聽這些的,也不希望這些話語汙了杜睿的耳朵,雖然,他不知道杜睿是不是真的聽得懂,當然,他也明白,杜睿若是不想離開,他怎麽說都無用。
大多數時候,杜睿就在集市中走著。
對他來說,這一切似乎都是那麽的新鮮。
當然,這是魏嶽和莫愁的看法,畢竟,杜睿是小孩子,以前一直待在深宮大內,且懵懂無知,現在,失魂症好轉,自然會像正常的小孩一樣,對什麽都好奇。
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
杜睿之所以在集市上逛,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這是了解這座城市風土人情經濟情況最好的辦法,對普通人來說,茶米油鹽醬醋茶就是最大的事情。
在前世,他為了自己而活著。
換了人間,他想換一種活法。
“今兒個,不去聽說書?”
這幾日,杜睿都會去聽書,說書人講訴的是馮槊雪夜下邯鄲的故事,魏嶽也是第一次聽這書,聽得津津有味,以為杜睿也會喜歡。
杜睿向前邁步,走了兩步之後搖了搖頭。
魏嶽也就不再說什麽,忙跟在身後。
這時候,莫愁已經跟了上來,跟在杜睿身後三步,亦步亦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