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廬的後院,有白煙嫋嫋升起。
這不是夥房在做飯,而是藥房在熬藥,有藥香味在空氣中漂浮。
杜睿坐在雙照堂,看著陽光透窗而入,落在案幾一側,他的手放在案幾上,下面墊著一個錦墊,許幻之坐在對面,正在為他把脈。
杜睿眯著眼睛,嗅著空氣中漂浮的藥香。
龍葵、半夏、川穹、天麻……
各種藥材的香味混雜在一起,杜睿一點點將它分辨出來,然後,結合自己在醫書上所看到的藥材特性,腦子中出現了許多不同的藥材組合。
中醫講究的是辯證,講究陰陽調和。
不過,杜睿並沒有繼續推算下去,誠然,他能夠推算出許多藥材的組合,只是,這些組合不過是理論上的,須得結合人體,而每個人又都不同,所以,一張藥單能夠醫好一種病,其實是一種謬論,根本就不可能,哪怕是普通的感冒,因為對象的不同,藥材的分量和成分也會有所增減。
他不能再繼續推算下去,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大腦無法承受。
這會兒,識海內,魚龍變經文若隱若現地飄著,閃爍著金色的光點,就像是一片金色的星海,丹田氣海,真氣也就如雨雲一般聚集著。
許幻之緊皺眉頭。
好了?
杜睿的脈搏雖然不像正常人那樣跳動有力,卻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晦澀,時斷時續,微弱但是非常有節奏地跳動著,跳動的速度比較緩慢,證明心臟沒有什麽問題。
一時間,許幻之忘記放開手。
好了?
怎麽就好了呢?
許幻之並未能給杜睿針灸,因為魏嶽最後沒能同意,只能讓他把脈,然後,下藥方抓藥,就連藥材也都未在杏廬煎熬,而是直接帶回了玄真觀。
那些藥汁,杜睿並未服用。
之前,他的脈搏跳動得還有些晦澀,沒有什麽節奏。
這是因為他和小杜睿尚未融為一體,兩者還有著間隔,近似於精神分裂,前幾天,入宮之後,在母親蜀夫人的靈柩面前,巨大的情感衝垮了一切,兩人的記憶也就徹底融合,真正的成為了一個人,他是他,他也是杜睿,杜睿是杜睿,杜睿也是他!
所以,許幻之把脈之後就得出了正常的結論。
“許老,如何?”
魏嶽一直在望著許幻之,瞧見了他臉上的神色變幻。
他輕輕挪動身子,來到了案幾前。
許幻之深吸一口氣,松開了按在杜睿手腕的手,抬起來,捋著下頜的胡須,臉上露出笑容。
“好!非常好……”
“怎麽說?”
許幻之喜笑顏開。
“魏公,貴主上已然痊愈了,不再有失魂之症,雖然,有著小小心疾,卻也不足為患,只需好好照料,多用一些補充血氣的膳食,服用一些補充元氣的藥湯,日後,當和正常人一般無二!”
“多謝許老……”
魏嶽向許幻之抱拳作揖。
“哪裡,哪裡……”
許幻之避而不受。
“辛苦……老……先生!”
案幾對面,傳來了杜睿的聲音,聲音不大,有著孩童的稚嫩,卻也頗為低沉,語速非常的慢,停頓了幾次,這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然而,這聲音卻有著節奏感,仿佛蘊藏著一股力量。
許幻之並未覺得不耐煩,而是靜靜地聽著。
確定杜睿不會再說話了,許幻之放下捋著胡須的手,正襟危坐。
“貴人,言重了,老夫略盡綿力,能做的不多,貴人之所以好轉,全賴天降鴻福,不忍貴人有著離魂之苦,要謝,也只能謝老天爺,老夫當不住貴人的感謝……”
說罷,他向杜睿拱拱手。
“老夫這就去給貴人開一副補充元氣的藥方,服用三副之後,勞煩貴人大駕再次光臨,老夫再把一次脈……以後,或許就用不著老夫了!”
說罷,許幻之起身離去。
他離去後,魏嶽離開案幾,坐在一側的莫愁輕聲向杜睿說道。
“少君,要按一下嗎?”
杜睿有時候難免會用腦過度,一旦這樣,下意識地就會蹙著眉頭,莫愁非常熟悉杜睿,雖然,現在的杜睿和以前有著很大的不同,一些小細節和動作卻還是一樣。最近一段時間,杜睿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頭疼的時候也同樣變得越來越多。
這時候,莫愁就會上前為杜睿按一下頭部。
她這個按摩和後世的不一樣,指尖有著真氣流轉,輕輕刺激著杜睿的穴位。
這無法治愈杜睿的頭疼,杜睿要想不頭疼,只有一個辦法,在自家真氣尚未打通後腦處的玉枕穴之前,盡量地少用大腦,少思考,少學習。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杜睿也只能忍受頭疼之苦。
莫愁的真氣按摩會稍稍減緩這種痛苦。
杜睿搖了搖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魏嶽。
“少君……”
魏嶽的表情有些踟躕。
杜睿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魏嶽低下頭,轉過頭,跪行了幾步,將放在草席上的幾卷發黃的書抱起,然後,在挪了回來,放在了案幾上,他見杜睿拿起了一卷書正要翻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
“少君,你看完這些書就頭疼,要不,以後就少翻閱一下,杏廬這裡都是一些醫書,少君如此尊貴的人物,又不用當郎中?”
杜睿翻書的手頓了頓,不過,沒有理會魏嶽,繼續翻動著。
他翻書的速度很快,翻開一頁之後,只是粗略地瀏覽了一下,然後,立刻就翻第二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小孩是在翻著玩,甚至,一開始魏嶽和莫愁都以為是這樣。不過,他們終究是每天都跟著杜睿,很快就發現,杜睿並非是在翻著玩,而是已經記住了大略。
是的,他們以為他記住了大略,並不知道杜睿已經全部記得了。
杜睿學識字很快,只要教一次就能記下,莫愁認為這是神跡,是老天爺在庇佑,魏嶽卻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一切都有因由。
杜睿小時候,蜀夫人也好,魏嶽也好,都有教他讀書識字。
當然,魏嶽很快就放棄了。
蜀夫人則不然,在一起住在寒香園的那段時間內,哪怕杜睿總是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她還是在他耳邊輕輕地念著詩書,教他識字。一直持續到杜睿出宮。
能這樣做,也只有身為母親的她。
魏嶽認為,杜睿當時其實有聽到這些,只是,像是蒙著一層紗,當他受到刺激清醒之後,這層紗也就被撕破了,於是,過去的一些記憶也就浮現了。
這才是杜睿學習識字如此之快的原因,因為他早就已經學習很多遍了。
翻了最後一本書,杜睿立刻閉上眼。
莫愁向前一步,坐在了杜睿身後,將杜睿的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胸前,然後,兩隻手分別落在杜睿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捏著。
真氣在指尖纏繞,小心地刺激著穴位。
莫愁她們這些宮女,在宮中練習的只有劍道,來自公孫大娘一門的劍術,修煉的也是劍氣,這劍氣並非一般劍門那樣只是殺伐之氣,這劍氣化為繞指柔的時候,有著治愈緩解頭疼的功能,非常有效。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杜睿抬了抬手。
莫愁收回雙手,往後退了一步,仍然盤膝坐在杜睿身後。
這是許心言的腳步聲。
就像當初許心言觀察杜睿一樣,清醒後,杜睿也在觀察許心言,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有著故事的少年,故事中的恩怨情仇說出來多半可歌可泣。
參與進對方的故事中?
暫時還不能確定利弊!
線索太少,很難推斷。
杜睿在等著對方靠近,因為,他能感覺得到,許心言似乎對自己有著興趣,這興趣應該和自己的身份有關,既然,對方想要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嘗不能利用對方?
這是有著神奇武功的世界,然而,哪怕將武功修煉到所謂的大宗師境界, 也不可能有著核武器那樣的威力,也不像前世那些亂七八糟的網絡小說寫的那樣,一拳可以斷山,一腳可以填海。所以,在這個世界,有著強悍的個人武力,然而,卻也需要這組織。
杜睿非常清楚,自己的背景和現在的狀況,在朝堂上培養勢力這條路,根本走不通。
沒有官員會投入自己門下,也沒有門閥世家會把資源投資給自己,所以,他只能另尋蹊徑,走一條這數千年歷史中都沒有皇子會走的奪權之路。
那就是扎根於民間。
是的!
這是一條無比艱辛的道路!
在這個門閥世家掌握著大量資源,主宰著社會的世界,基本代表著此路不通!
然而,沒有難度,怎麽會有挑戰性呢?
許心言,就是杜睿想要布下的第一顆棋子。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就算許心言並沒有故事,也是一個值得栽培的人物。
他外表溫和,總是帶著笑容,對人友善卻不軟弱,行事有分寸,做事有條理,看似並不匆忙,實際上,做事的效率卻比那些匆匆忙忙的家夥要強許多。
腳步聲在門前戛然而止。
木拉門是開著的,許心言卻未徑直走進來,哪怕他其實才是雙照堂的主人,他在門外的簷廊上跪坐,,向正對大門的杜睿行了個禮,朗聲說道。
“貴人,許心言求見!”
杜睿瞄了他一眼。
他向一旁望著他的魏嶽點點頭。
魏嶽也就提高了聲音。
“許小郎,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