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原本跟在杜睿身後三步遠。
他依稀記得,以前有個老宦官說過的話,說是服侍貴人啊,不能跟得太近,以防貴人突然停下或是轉身扭頭,也不能跟得太遠,如果太遠,貴人有什麽吩咐來不及上前,有些貴人性子急,會因為這小事對你心生厭棄,所以,三步最好,三步剛剛好。
所以,香蕉依樣畫葫蘆,跟在杜睿身後三步。
他戰戰兢兢地邁著步子,低著頭,計算著自己和杜睿的距離,偶爾,抬頭瞄杜睿一眼,看對方有沒有什麽吩咐,沒有的話他就繼續低頭盤算距離。
杜睿站住的時候,他向前竄了一步,險些撞到杜睿身上,忙不迭地收住步子,往後又退了一步。
當杜琥高吼著衝過來的時候,香蕉嚇壞了。
那一刻,他的心跳聲就像連綿不絕的驚雷不停地在胸腔內炸響,汗出如漿,雙·腿發軟,全身顫抖,就像是瘧疾病人一般無法控制地顫抖著。
對於強權和暴力,他除了忍受之外並無其他應對的方法。
然而,不知為什麽,一股熱流從腳心竄了上來,讓他滋生出了勇氣,他咬了咬牙,向前衝了出去,擋在了杜睿跟前,雙手向兩側大大的張開,就像是一只在蒼鷹面前護著雞雛的老母雞。
杜琥的身影在他眼底越來越大,那因為憤怒和得意而顯得極其猙獰的臉特別的醒目,香蕉再次嚇壞了,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樣子殊為可笑。
杜睿面色蒼白,雙眼炯炯。
他無聲無息向前跨出幾步,繞過了擋在身前的香蕉,向著前方繼續走去,步子跨得不大,就像量過的一般,每一步距離相等,在一旁的丁三石看來,他就像是在暮晚時分的河堤散步一般,整個身姿雲淡風輕,一點也不緊張,一點也不像正要和某個人打鬥。
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擺出拳架,擺出一個不丁不八的應對姿勢,靜等對手衝過來。
當然,這是非常被動的應對方式。
如果夠聰明的話,這時候就該邁著小碎步向前衝去,迎著對手衝去,和對手在中途相碰撞,如此,也就能借上前衝之力,抵消了對手的來勢。
丁三石向前走了兩步,將閉著眼睛的香蕉拉住。
隔著四五丈,對面那個老宦官的氣機仍然和他牽扯著,只要丁三石有著向前幫助杜睿的舉動,對面那個老宦官就會出手,四五丈的距離,對他們這些打通了大周天介乎二流和一流之間的武者來說,並非什麽遙不可及的天塹,一個呼吸之間,便能趕到。
杜睿仍然向前走著,旁若無人地走著。
杜琥那邊的幾個伴當看著,有人忍不住捂著了眼睛,在那人的心中,杜睿這是犯病了。
畢竟,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這樣做,哪怕是像杜琥那樣頑劣,初次進入劍宮,也不敢逃課,就連現在想要教訓杜睿,哪怕知道對方在藏書閣,他也是上了課之後這才糾集眾人匆忙地趕了過來。現在杜睿這狀態明顯就不對,面臨著來勢洶洶的杜琥,只要是正常人,都會選擇緊張防備。
杜睿看著卻絲毫也不緊張,擺出的姿態就像是大宗師一般。
瞧著杜睿這姿態,杜琥心中的無名火冒得更厲害了!
這是看不起我?
一直都有傳言,說是杜睿是不世出的天才,手底下有著薛卓這樣的先天高手亡魂,誠然,那時候薛卓已經是強弩之末,被他偷襲所殺,然而,二十多天之後,他可是在市集上,在眾目睽睽之下,
乾掉了兩個意圖刺殺他的殺手,當然,那兩個殺手並非什麽厲害的高手。 對此,杜琥半信半疑。
他本就是一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家夥,在他看來,哪怕傳言是真的,換成自己,一樣能夠做到。
是的,杜琥極具武道天賦,這十多個皇子,能讓他在武道天賦這上面衷心佩服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燕王杜允,他曾經挑釁過對方,想要欺負這個比杜睿大了幾個月的家夥,因為是私下裡的較量,知道的人不多,結果很悲催,他被這個比他小三歲的兄弟一頓痛揍。
第一次被打之後,他不服氣。
之後,每學會一門功夫,他都會去找杜允較量。
一開始,還抱著痛揍對方的打算,到後面,也就變成了切磋模式,有時候,他甚至會因為得到杜允的指點而雀躍,在杜允的指點下,他得以輕易破開難關。他承認,世界上存在天才,杜允便是其中之一,不但在武道修行上一日千裡,區區十歲的年齡,就已經打通了大周天,而且,他還飽覽群書,他幾乎可以算是特殊的一個,藏經閣除了第六層之外,都會向他開放。
燕王杜允是郭皇后的兒子,上頭有著兩個哥哥,然而,他並非毫無機會。
太子杜賢一出生就得天獨厚,身為英宗的嫡長子,天然就有著一批人跟隨,特別是郭氏門閥,算是太子最堅實的根基,成年之後,杜賢離開了學宮,開始在六部輪值,掌握朝堂的基本運轉規律,之後,又進入尚書堂,為接班做好了準備。
可惜的是,一場刺殺毀掉了他。
現在,太子杜賢長期在病榻上輾轉,身邊隨時有著太醫待命,每天要喝不少的藥汁和丹丸,用那些非常名貴的藥材來吊命,常年深居簡出,一年也不見他出幾次門。像皇帝大壽、皇后大壽以及祭天典禮等重要大典,有時候都見不到他的蹤影,哪怕出現了,也是面色蒼白地被宦官攙扶著,也只是露一下面就離開。
可以說,杜賢雖然身為太子,實際上,距離寶座卻非常遙遠了。
某種程度上,他甚至可能比英宗還要早一步前往黃泉九幽。
之所以仍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不過是英宗不想自己那幾個兒子鬥得太猛,把他立在台上當標靶而已,並且,英宗覺得自己還年輕,還可以活許久,無須確定繼承人。
現在,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是兩個人。
其中一人是趙王杜濤,皇三子,郭皇后的親生兒子,太子杜賢的親弟,燕王杜允的親哥,現在,正在吏部行走,他溫文儒雅,待人如沐春風,在劍宮學習的時候,武道修行雖然平平,在文治經義上卻名列前茅。進入六部學習之後,很得一批書院弟子的擁護,認為他深悉聖人之言,有著治國之道。
第二人是終南君杜旭,皇二子,年齡和太子杜賢相仿,他的母親出身京兆顧氏,在后宮中,雖然不如郭皇后那般一言九鼎,卻有著自己的勢力范圍,若非必要,郭皇后也不會過多干涉對方勢力范圍內的事情。
現在,關中四大門閥集團,郭氏為首。
然而,輪到根基雄厚,還是顧氏為尊。
哪怕是皇族杜氏,在未曾雄起之前,也依賴顧氏生存,若非顧氏扶持,當時從西域遷徙而來的杜氏根本就無法在關中立足。
當初,太祖起兵,也得到了顧氏的鼎力支持。
顧氏出錢出人出糧,在太祖軍中,有著不少顧氏子弟,其人數並不比杜氏要少,所以,建國之後,當時的丞相便是顧家人。太宗宮變時,顧氏站在太子那一方,事後受到了一定的打壓,太宗取消了丞相一職,將丞相的職務分成了三部分。
中書省,負責起草政令。
尚書省,負責管理政務。
門下省,負責審核政令。
現在,經過百年滄桑,尚書省基本上掌控在了京兆顧手裡,哪怕是郭家,在這方面也無法撼動顧家的力量,哪怕尚書令並非顧家的人擔任,整個尚書堂的大小官吏卻大多出自京兆顧,如果你不是顧家的人,卻在尚書堂做官,你根本就不清楚手底下那些人的底細, 你會時常發現,自己做事總是縛手縛腳,難以成功。
所以,現在正在尚書堂行走的終南君杜旭,同樣是太子的有力競爭者。
皇位?
太子?
杜琥並不想聽到這樣的字眼。
他非常清楚,那兩個位置和自己無關!
只要他身上有著范陽盧的血脈,也就不可能成為太子,當初,關東叛軍進入關中的情形,絕大部分關中人都有著印象,他們絕對不會允許一位有著關東血脈的杜家子榮登大寶,何況,他流的還是范陽盧的血脈,范陽盧,乃是當初關東叛亂的幕後黑手。
若非泰山玉皇頂上那一位姓盧,范陽盧早就該被滅門了。
杜琥心中有著怒火!
一直以來,這怒火就在心底焚燒,讓他痛苦不堪!
他須得做一些什麽,將這怒火爆發出來,如此,方才能稍微減輕痛苦。
是的,這怒火無法徹底解決,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只能通過發泄來暫緩。
“呔……”
杜琥大吼一聲,整個人躍在了空中,右手在頭頂劃了一個半圈,呼地一聲,往下斬落,就好像是一條粗重的短鞭,落下時,空氣仿佛被撕裂一般,發出了刺耳的尖嘯,向著兩側逃離。
三陽鞭!
這就是杜琥修煉的一門功夫。
說是鞭,其實是拳腳功夫,每一拳,每一腳,都是抽著出去,真氣包裹在拳腳之上,若是打中對手,就像是鞭擊一般,故而得名。
這三陽鞭出自關東,是老宦官手把手教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