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處,密密麻麻站著一群人。
這些人中間,大多是幾歲到十幾歲的小孩,有男有女,他們站在院牆那裡,排成了幾排,默不作聲,全都低著頭,散發出一種惶恐不安的氣氛。
杜睿走了過來,聶遠和莫愁一左一右。
有人抬頭,目光和杜睿視線相連。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穿著半舊的灰布衣衫,一看就知道這衣衫原本的主人並不是她,有些大,松垮垮地套在她瘦小的身體上.她的臉很小,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來之前,應該有梳洗過,不過,梳洗的過程肯定很馬虎,臉頰上還有著些許汙垢,頭髮亦是如此,匆忙挽成的雙環髻,一點也不整齊,發絲略顯散亂。
她的目光怯生生,帶著惶恐和不安,和杜睿打了個照面之後,她迅速低下頭,身子微微發抖,似乎在擔心即將來臨的訓斥和責罵。
杜睿的目光在那些少年男女身上一掠而過。
就在那一瞬間,所有人的樣子和特征都被他記在了腦中,埋入記憶之中,不會再有所遺忘,他的大腦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電子圖書館,或者是一個強大的搜索引擎,只要在搜索欄裡打下一個名字,和對方有關的一切便會自動浮現出來,不會有絲毫遺漏。
在前一世,他也遇見過所謂的天才怪物。
很多普通人無法理解,你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拚命煎熬才能學會的東西,對方呢?只需要一兩天,翻翻書,查查資料,然後,一切都掌握了,並且,遠比你所掌握的還要深刻,他還能舉一反三呢……杜睿倒是不奇怪,這世間,不管你把人人平等喊得多麽的敞亮,人和人之間,終究還是不平等的。
凡是社會屬性的存在,終究有著階層,除非像某些科幻小說中那樣,個人即集體,集體也是個體,所有的同類都心靈相通,那樣的話,到是平等了。
在人類世界,不但有著階層,也有著個體的不同。
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有著蠢貨,自然有天才。
小杜睿絕對是一個天才,若是在後世,哪怕他有著自閉症,多半也會被因材施教,最終,成為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然而,在這個世界,他只能被當成傻子處理。
魏嶽迎了上來。
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原本和他在一起小聲地說著什麽,見到杜睿一行進來,魏嶽一拐一拐的迎上去後,他原本也想上前,然後,剛剛舉步,聶遠藏在護甲下的臉就轉了過來,目光森冷如電,直直地落在了他臉上,眼神內的製止之意表達得非常的強烈。
於是,管事尷尬地笑了笑,收回了腿,仍然站在原地。
“少君,老魏我依著少君的意思,去了福慶行,這裡,就是福慶行十六歲以下的所有孩童,男女都有,依著少君的吩咐,都帶來了……”
魏嶽跟在杜睿身側,隨著向草堂的簷廊行去,小聲地說著話。
今日一早,杜睿就吩咐魏嶽前去萬年縣的福慶行,讓他去買人。
是的,福慶行是一個牙行,然而,他這個牙行販賣的貨物比較特殊,並非一般的商品,而是人類,也就是俗稱的人販子。大唐帝國,門閥世家當道,也就不禁蓄奴,像那些莊園中的莊客,其實都有和主人家簽有契約,乃是門閥世家所屬資產的一部分。
在這個有著高武的世界,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有門路習武的普通人,只能淪為門閥世家的奴仆,毫無反抗的能力,正因為明白反抗毫無意義,所以,他們也都心甘情願地為主人家創造財富,
哪怕活得如此艱難,也只有沉默地忍耐,就和印度的種姓制度相差仿佛。 所以,自耕農很少。
並且,這些自耕農還在日趨減少。
天災人禍,只要稍稍有點變化,他們便會承受不了,宣布破產,而在這之前,他們肯定還會忍耐,哪怕是賣兒賣女,也要保住田產,實在沒有辦法,才會販賣田地,自己也投入臨近的門閥世家所屬的莊園去當莊客,成為奴仆,並且,自家的兒女一出生也會自動成為主人家的財產。
這種情況下,階層也就固化了。
就像是一潭死水,社會根本就無法向前發展。
絕大部分資源都掌握在門閥世家手中,他們也有著話語權,決定著這世界的意識形態,一項科學發明,哪怕對生產力有著幫助,然而,如果對本家的利益有妨礙,他們就會將之束之高閣,甚至是一把火燒掉,將發明者軟禁或者乾掉,總之,一切都從家族利益出發。
至於,人類的命運!
那是什麽鬼?
家族才是一切,所有不符合家族利益的東西都是錯的,都必須抑製。
有著前世的熏陶,杜睿很輕易便看透了這個世界的本質,要想改變這個世界,要想打破階級固化,改良或者改革是沒用的,須得進行一場血與火的革命。
但是,哪怕把階級革命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也是沒有用的。
就算所有的莊客,所有的自耕農都被煽動起來反抗,同樣沒用。
武力值太不平等,一方對另一方,擁有著壓倒性的優勢。
像武功秘法,以及各種能夠挖掘人體潛力的丹藥,再加上武器製造,這些全都掌控在世家門閥手中,絕不會輕易外泄。
就和前一個世界的古代一樣,那時候,士大夫們掌控著文字知識,擁有著話語權,讀書人高高在上,所謂勞心者治人便是如此,而且,底層的那些勞力者也對此沒有半點疑義,他們只是盼望自家的子孫中能夠出一個聰明人,成為勞心者,成為人上人。
太祖掀起了一場運動,想要改變這樣的局面,讓勞力者當家做主。
然而,勞力者若是沒有知識文化,就算讓他們當家做主,也只會弄得一團糟,當那些勞力者掌握了知識文化之後,他們很自然地便會成為勞心者,屁股很快就坐在了勞心者的位置上,轉頭去壓榨那些勞力者,基本上,這並不以他們的個人意志為轉移。
這個世界和前一世相比,階層固化更為嚴重。
這是非常典型的少數精英統治大部分平凡人的社會,翻遍這個世界的歷史,再翻遍原時空的幾千年歷史,基本上,所有的社會形態都是這樣。
畢竟,金字塔是最穩固的形態。
如果變成了倒金字塔,讓大部分位於最高處,也就會搖搖欲墜,最後,轟然傾塌,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太祖,也無法維持內部的穩定,社會因此而變得無序。
當他死後,一切歸零。
杜睿並沒有那樣大的抱負,是的,他的確是想掀起一場革命,哪怕是為了眼前小姑娘那怯怯的目光,他也要改變大唐帝國的社會形態。
但是,他也清楚,一口吃不下一個熱雞蛋。
魯莽地掀起風暴,只會造成更多的災難,在他這短短的百年光陰之中,想要一步跨到最後階段,哪怕他比現在天才一百倍,哪怕他能夠壓製所有的大宗師,也是無法做到的。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來,就像前世的那些變革一樣,首先,須得開啟民智。
這個世界,不但要開啟民智,還必須人人練武。
在前世的魏晉時代,同樣是門閥世家當道,後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造紙術的改良,印刷術的出現,再加上北面胡人大舉南下,摧毀了世家的莊園經濟,生產力發展起來之後,商業變得流通,門閥世家轉頭變成了士大夫階層,勞心者繼續治人。
只是,社會終究流動了一些,並沒有那麽固化。
這個世界,單純的開啟民智肯定不行,同時,也要開啟全民大修煉時代。
這樣做,面對的抵抗力量無比的強大, 前世的那些保守勢力與這方世界相比,就好比燭火和陽光相比較一般,杜睿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還是那句話,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當他重新獲得身為封君的年俸,並且,當皇帝下旨為他營造別院的時候,內務府的那些家夥非常識時務地把這幾年剝奪的年俸全部送上門來,杜睿的資產一下子變得雄厚起來,如此,他也就有了做事的本錢,一些事情也就可以開始去做了。
但是,他缺乏人手。
只要開口,人手是不缺的。
上次來傳旨的宦官不僅帶來了幾個護衛,還帶來了一個訊息,說是宮中正在為邯鄲君挑選內侍和宮女,身為一個封君,出行須得有排場,像以前那樣隨隨便便就外出的情況須得避免,那個宦官還悄悄地給魏嶽說,說是當今知道邯鄲君在萬年縣集市被行刺,非常的震怒。
如果再有下一次,魏嶽的腦袋將要不保。
魏嶽自然很是惶恐,然而,他什麽都不能說,只能苦笑,說不會有下一次。
然而,他心裡清楚,杜睿想要怎麽做就怎麽做,他無法阻止,所以,他只是婉轉地把宦官說的話講給了杜睿聽,希望杜睿看在自己那顆腦袋的份上,不要恣意妄行。
當然,他不覺得杜睿會有所改變。
果然,在明知一旦別院建立,宮裡就會派大量人手前來服侍自己的情況下,杜睿卻讓他去民間的牙行,讓他將福慶行所有的小孩子一個不拉地帶來。
這個少君啊!
他是越來越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