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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田坎上,頭戴鬥笠,身披蓑衣,腳下是一雙磨得鞋底都要平了的爛麻鞋,他扛著一把鋤頭在肩上,佝僂著背,臉上帶著笑意。
在他眼底,一片燦爛的金黃色向著遠方蔓延。
這是一片金黃色的稻田,已然成熟,還有一兩天便該收割了,頭上,一輪紅日懸在空中,蔚藍色的天空將紅日圍著,邊緣處,有幾絲白雲在漂浮,隨風盡情變換著模樣。
風過耳,沙沙作響。
他心花怒放,喜悅之情蕩漾在胸間。
只是,在這片喜悅之情中卻有著一絲違和,有一點點疑惑從心底冒了出來,便如蔚藍天空中的那幾朵白雲突然變成了灰黑色一般,那疑惑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喜悅。
邏輯上,他的喜悅順理成章。
他是一個農夫,風調雨順,莊稼豐收,即將收割這段時間天氣晴朗,看樣子短時間內不得下雨,如此,稻谷收割之後在打谷場上各種事宜沒有風雨侵襲,可謂是難得的美事。
今年豐收,多收了三五鬥,心生喜悅自然非常自然。
又何來疑惑?
然而,那一絲疑惑終究盤踞在心間,混雜在一片喜悅之間怎麽也不消散,如此,這喜悅也就變得有些異樣,不再那麽純粹。
“二牛!”
田坎那邊,有人在叫喊。
二牛?
哦,我叫二牛,二牛是我的名字,叫我那人是我的父親,心中這樣想著,他抬起頭,望向田坎那邊,那是一個同樣佝僂著背的中年人,他面色黝黑,一臉皺紋,不過三十多歲的年齡,瞧著卻像是五六十歲一般,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非常的深刻。
普通人啊!
螻蟻!
常人的世界便是如此……
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掠過,這些念頭不知從何而來,毫無邏輯,便如他先前混雜在喜悅中的那絲疑惑一般,一直以來,類似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和念頭便經常在他腦海中浮現,對此,這個叫做二牛的農夫並未與之糾纏,也沒有追根問底的打算。
和往常一般,他將這些念頭忽略了過去。
“回家吃飯了!”
父親在吼叫著。
“知道了!”
他同樣扯著嗓子大聲吼著。
隨後,二牛便扛著鋤頭往田坎那頭走去,在自家這片稻田的田坎邊緣還有一些旱地,他剛才就是去給旱地鋤草,那些旱地上栽種著一些蔬菜,除了自家享用之外,還能挑到十幾裡外的集鎮去販賣,可以換回一些針線之類的家用小玩意,萬萬不能讓雜草糟蹋了。
父親在田坎那頭等著二牛,兩人會和之後便往家走去。
父親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怎麽說話,他也是如此,所以,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著卻沒有交談,一路上,也碰見了不少從田地回家的同村人,這時候,父親方才有了談興,和那些村人交談著,說的都是一些田間地頭的事情,偶爾也聊聊遠方的八卦,氣氛非常的融洽。
他沒有說話,卻在仔細地聽鄉親們交談。
他喜歡這種氛圍,然而,卻時常會出神,有著恍兮惚兮的感覺,覺得自己不該這樣,類似的亂七八糟的念頭時常浮現,當然,最後都被他忽略了,一笑置之。
在打谷場那裡,眾人分開,沿著村中小巷各自歸家。
村莊上空,早就有著炊煙升起,伴隨著一陣陣的飯菜香氣,這香味撲鼻而來,他忍不住吸了一口,頓時心曠神怡,滋生了幸福的感覺。
人生啊!
便是如此!
然而,這時候卻有一絲不認可的想法從中出現,讓這幸福的感覺有些變味,變得格格不入,似乎,這並非他想要的幸福,他想要的是其他的一些什麽。
究竟是一些什麽,他卻不知所措,無從知曉。
他的家是一個典型的農家小院,外圍是一片低矮的籬笆牆,上面趴著常春藤,也混雜著一些荊棘,荊棘上長著一些紅色的酸果,這些酸果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玩意,伴隨著他的童年,當然,除了酸果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之外,他手指頭也有著記憶,被荊棘枝條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刺刺傷的感覺。
推開柴扉,便是一個小院。
院子不算太寬,打著三合土,地面平坦,有小雞小鴨在院子裡到處亂走,地面也就不算乾淨,有著雞屎鴨糞等玩意,小心地走過,迎面而來有三排房子,呈幾字形,也是典型的農村屋子布局,右側的廚房,一個中年婦女帶著笑容從門口走出來,這是他的母親。
“回來了……”
母親笑著打招呼。
父親低著頭,嗯了一聲。
“回來了。”
他咧嘴笑了笑。
“大哥!”
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從正房跑了出來,向他笑著奔來。
“小心!”
他忙不迭放下鋤頭,將那一頭撞進他懷裡的小女孩保住,寵溺地摸了摸她那扎著羊角辮的頭,從自己那件汗衣的兜裡掏出了一些果子,放在了小女孩的手裡。
小女孩將那些果子捧在手心,眼睛笑得眯成了漂亮的月牙兒,轉身跑開了。
他笑著看著小女孩遠去,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這就是幸福啊!
哼!
腦海中,又有不合時宜的念頭出現。
他愣了愣,抬頭望了望天空,紅日懸掛在空中,吞吐著溫暖的光芒,這光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時間稍長,便有汗意,汗水滾燙落下,他微微出神。
“呆著幹什麽,進屋!”
父親低喝了一聲。
“哦!”
他應了一聲。
之後,一切如常。
午飯時,母親提到了村東頭杜家的那個丫頭,一個名叫翠花和他年齡相仿的丫頭,說是秋收之後家裡富裕了一些,讓他們父子進山去打一點野物,之後當成聘禮送到杜家去。
父母說話時,他一直低著頭,只知道紅著臉點頭,偶爾甕聲甕氣地應了兩聲。
小妹在一旁笑鬧著,不時說著,自己要有嫂子了,她雖然還是不太懂這些,卻也非常的高興。
隨後,便是一陣忙活,收割稻子,在打谷場曬谷子,打谷子,乾草曬乾收回家裡,稻子脫殼變成稻米,然後,放入谷倉存放,之後,大部分稻米又被鄉民們肩挑背扛送到了集鎮,經過一番折磨交給了官府,交糧之後,便是農閑,說是農閑,農活卻也不少,只是不像先前那般忙得不可開交,沒有歇息的時候罷了。
接下來,便是和父親進山。
雖然是同村,相互知根知底,杜家也沒有獅子大開口要多少彩*金聘禮,然而,他們家卻不能當做理所當然,真的什麽也不給便把杜家姑娘娶進門,那樣做的話,他們家在全村人面前便會沒有面子,在農村,如果一個家庭沒有了名聲,受到了村裡人的排擠,沒人互幫互助的話,將活得很是艱辛。
所以,他和父親進山了,進山去打野物,以此作為聘禮。
農村人,沒有余財,勉強養活自己罷了,打獵是少數幾條能夠讓自家過得比較好的途徑,當然,打獵也是非常危險的工作,每年,四裡八鄉的,都有獵人死在山中。
父親是一個好獵手。
他們家人口雖然不多,只有他一個兒子,卻也過得比較好的原因,就是因為他父親是個好獵手,在別的鄉親只能勉強糊口的時候,他家偶爾卻能打上牙祭,打來的獵物送到集市上去販賣,也能換來許多讓家人過得更好的物事,所以,杜家才會那麽容易地答應他家的求婚。
進山數日,有著收獲,不過,都是一些野雞野兔的小玩意,拿去當聘禮也成,卻也不太醒目耀眼。
所以,他們仍然在山中。
然後,出事了!
他記不得那天的天空,也忘記了周圍的環境,父親的吼叫聲在耳邊回蕩著,叫喚著什麽他也記不得,他唯一印象深刻是鼻間漂浮著的腥臭味,是那一頭額間有著王字紋的吊睛白額大蟲,是那森然的白牙,是那微微眯著卻殺氣凜然的雙眼……
他們遇見了大蟲。
他已經記不得當時發生了什麽,也忘記了過程,那時候,心神搖曳著,就像是在雲端顛簸,當一切安定下來之後,那頭大蟲橫躺在他跟前,眼睛依舊睜著,裡面卻沒有了半點生機。
他竟然赤手空拳活生生地將一頭大蟲打死了!
然而,他卻記不得半點過程。
按道理,他應該疑惑,應該納悶,應該驚奇……
可是,他卻沒有這樣的想法。
打死一頭老虎,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是的,他真心覺得這沒有什麽。
又不是邪魅怪異,又不是妖魔凶獸,不過是一頭普通的老虎,活活打死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這時候,各種疑惑從心底冒了出來,而他卻不再將這些想法置之不理,不再將其忽略,而是全都接納,他開始懷疑起來,懷疑父母小妹,懷疑鄉民和村莊,懷疑這一切……
懷疑這看似無比真實的世界!
我是誰?
為什麽存在?
普通人?
武者?
有一些影像在心底飄蕩著,想要浮上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