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嶽府之中,正上演著一幕離別。
只見一群婦孺簇擁著三名男子出了前堂,院中早有仆人備好了馬匹,在一旁靜候著。
三名男子當中年長的那人,看面相大約四旬上下,頭戴紫羅襆頭,身穿褐色常服,一身裝扮宛若平常的富家員外,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人正是威名響徹天下的嶽飛…嶽鵬舉。
嶽飛突然停步,回轉身來叮囑道:“娘子,此次雲兒、雷兒隨我去臨安,霖兒他們就交給你照顧了。廬山別院那邊,安置的都是軍中亡故將士的妻兒老小,你平日裡也要多看顧一些,千萬莫讓她們受了什麽委屈。”
“老爺放心,妾身曉得。”回話的這人名叫李娃,正是嶽飛原配改嫁之後,另娶的第二任夫人,“你在外帶兵打仗,也要多多保重身體,家中有妾身留守,萬事不用牽掛。”
“一切拜托娘子了。”嶽飛點頭道。
就在這時,大門口突然匆匆走來一人。
只見這人長相頗為魁梧,一身戎裝打扮,左手按著腰間劍柄,右手拿著一張金漆字帖,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此人名叫張憲,乃是嶽飛的心腹部將,不僅深得嶽飛器重,還娶了嶽飛的女兒為妻。
張憲施禮拜道:“啟稟大帥,府外突然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道士,說是從華山而來,投下拜帖想要求見大帥。”
“華山而來?莫非是希夷先生傳人?”嶽飛聽了一愣,略一沉思,便朝張憲問道,“拜帖之中寫了什麽?”
張憲打開手中拜帖,只看了一眼,臉色便陰沉下來。他有些遲疑地瞄了嶽飛一眼,卻沉聲不語地,將拜帖交到旁邊另一人手中。
這接帖之人,乃是嶽飛的長子嶽雲。
嶽雲有些好奇地翻開拜帖,也是只看了一眼,反應卻比張憲還要激烈,只聽他語帶怒氣的冷哼道:“父帥,這帖子之中竟敢大放厥詞,說我嶽家即將大難臨頭。門外那兩人分明就是妖言惑眾的假道士,孩兒這就出去將這兩人拿下,押往州衙發落。”
說完,嶽雲怒氣衝衝地就要出門而去。
“慢著!”嶽飛突然喝止住了嶽雲,又沉著臉思慮片刻,猛地出聲命令道,“張憲,你去將這二人招來,嶽某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能有何說辭?”
“屬下遵命!”張憲躬身應答一聲,接著便轉身而去。
…
不一會兒,大門之中,施施然走進來兩人。
這兩人都是一身道袍打扮,男子年約二十歲左右,面白黑須,手持一柄白須拂塵,渾身自有一絲出塵氣質,女子只有十七八歲模樣,劍眉星目,腰懸一柄三尺寶劍,竟如男兒般隱含一股英氣。
男的英俊,女的美豔,兩人並排而行,氣定神閑,真是宛如行走於紅塵世俗間的一對神仙眷侶,讓人一眼見之,便從心中升起一絲自卑感。
就連旁邊手持長矛押送兩人的幾位士卒,臉上除了羨慕之外,還隱含著一絲愧疚之意。
這兩人自然就是從嶽陽樓一路尋到嶽飛府邸的孫山和蕭玉真。
人常說: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顯然,他二人也都經過了一番刻意的打扮,孫山深知門面功夫的重要性,裝扮起來自然是怎麽唬人怎麽來。
道袍、假胡須、拂塵……各種道具胡亂擺弄下來,愣是讓他硬生生拚湊出了幾分道家的飄逸感,至於蕭玉真,本身就天資不俗,微一調整,便有不輸於孫山的出塵氣質。
原本是胸懷怒氣的嶽家眾人,
一見孫山二人模樣,怒意不自覺便削去了三分。 “二位道長,如何稱呼,從何而來?求見嶽某,所為何事?”
孫山抬頭看向這說話之人,雖然之前從未與之見過面,但不知為何他一眼便猜出此人必是嶽飛無疑。
孫山按著道家規矩微微一禮,正身朗聲道:“貧道出身華山門下,奉師命與我師妹二人下山雲遊,今日恰逢路過將軍府第,突感烏雲壓頂而來。貧道施展門中摶祖秘術,略一推算,查知貴府近日將有大難發生,貧道於心不忍,特來相告。至於區區名號,怕說出來汙了將軍耳朵,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哦?”嶽飛聽了孫山一番神神叨叨的言論,卻是面色毫無變化,不慍不怒地反問道,“道長說鄙府將有大難,不知是如何個大難法?”
“將軍此去臨安,乃是大凶之兆,十日之內必有牢獄之災,除夕前夜就是刀斧加身之時。長子與你同日受戮,次子英年客死他鄉,其余妻兒獲罪流放,二十載不得解脫。”孫山直接開門見山,將他所知之事毫不避諱地盡數道了出來。
“混帳!妖道受死!”孫山話音剛畢,就聽得旁邊一聲怒喝,緊接著就是一陣“霹靂咣啷”的金屬交擊之聲。
孫山扭頭去看之時,卻見蕭玉真手持青鋒劍,正與一位手使鋼刀的戎裝大漢鬥成一團。
“嗆啷”一聲,一刀一劍一擊分開,二人同退兩步,緊接著又同時舉起兵器,就要再戰在一處。
“住手!”孫山猛然大喝一聲,蕭玉真聞言雙足一點,飛身退至孫山身前。
那戎裝大漢覺得連一位女子都拿不下,心中不岔就要緊追過來。
“退下!”卻是嶽飛看不過去,直接喝止道。
“這位將軍可是姓張名憲?”孫山對那悻悻收手的戎裝大漢問道。
戎裝大漢哼聲道:“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你家爺爺正是張憲!”
孫山嘿然一笑:“貧道剛才漏說了一人,嶽將軍被害之日,也將是張將軍命喪之時。”
“你……”張憲指著孫山,一時氣急語結。
“道長!”嶽飛突然冷哼一記,“今日你不給嶽某一個交代,休想走出鄙府半步。”
“將軍想要一個什麽交代?貧道此來,一不為求財,二不為求名,只是身為一個漢人,不想讓我漢人的頂天脊梁白白折在自己人手中,這才冒險前來相告。”
孫山心中誠心誠意,提醒之言也是言辭懇切。
“貧道鬥膽猜測一下,將軍此去臨安行在,必是接到了官複原職的聖旨吧。宋金和議之事,想必將軍早就知曉,哈哈哈,可是有一事你卻不知,金人答應簽署和議的唯一條件,就是讓天子親手奉上你的人頭。”
“荒謬!聖上待我父帥如同肱骨之臣,又怎會答應金賊如此荒謬的條件?”一旁的嶽雲突然喝問道。
孫山反問道:“是嗎?少將軍認為,在天子心中,是兩國之間的和議重要,還是你父親的性命重要?恐怕在天子心中,這天下的一切都抵不過他屁股底下的皇位重要吧!不殺你父親,他又怎能向金人乞憐去和?”
他又轉向嶽飛:“官複原職?如此可笑欺人、如此假惺惺的旨意,貧道就不信將軍心裡沒有懷疑過,這分明就是引魚兒自動投網的誘餌!貧道話已至此,至於如何抉擇,就看將軍自己了。”
孫山話語說完,院中一時間靜了下來,嶽家眾人全都看向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