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夫人房中的豔紅姐姐,說是奉老夫人之命送來的。”右邊的妹妹玉兒搶先答道。
老夫人?豔紅?這事還和孫母有牽連?
孫山聽了心中一沉,口中繼續追問道,“府中內院的廚房,那天是誰在掌杓?”
他這般問,是因為孫府的廚房有內外之分。
外院的廚房,平時管著家中下人的飯食,賀宴當日正好被借用了。
內院的廚房,隻為孫府的幾位主人服務,規模不大卻很精致,平時共有三位廚娘輪流掌杓,一直由孫母身邊的老人苟婆婆掌管。
“奴婢不知。”倆丫環盡皆搖頭。
“玉兒,你性子活潑,就由你去悄悄打聽一下,務必探出那天掌杓之人。”孫山略一合計,對玉兒囑咐道,“記得別讓人察覺了你的心思。”
玉兒應了一聲,笑嘻嘻地去了。
“珠兒,你性子沉穩,我這裡另有任務給你。”珠兒見到妹妹有事做,也眼巴巴地望了過來,孫山輕聲安撫道,“我有些東西要買,你來提筆,我口述。”
珠兒和她妹妹玉兒,早被原主調教多年,能識能寫不少字兒。
聽了孫山吩咐,珠兒走到書桌旁,極其熟練地研磨、鋪紙、提筆,做完這些,又扭過來頭靜等著孫山發話。
“巴豆粉八錢、番瀉葉一斤、觀音土三斤……這些要去藥鋪購買;
生雞蛋一百枚、熱豆漿十斤,市面上若有鮮奶就買上幾壺,大蒜買上十斤,胡蘿卜要多買些,先來個一百斤吧;
此外,你再買些易消化的熟食回來,雞鴨魚肉均可。”
孫山躺在木椅上,一口氣點了一大堆東西。
珠兒寫完收筆,臉上有些為難地道:“少爺,這些東西太多,奴婢一人怕是拿不回來,需要派兩個壯仆跟隨。”
“不行。”孫山直接否決道,“這事要保密,除了咱們院子裡的這幾人,絕不能讓府裡其他人知曉。”
“娘子,你帶著碧雲也跑一趟吧。”孫山轉頭,又對門口觀望的范繡娘囑咐道,“記住了,別走正門,從咱們院裡的小門出去。”
“是,官人。”范繡娘雖然對孫山的舉動很詫異,依然乖順地答應下來,也未追著細問根由。
“快去快回,我有急用。”孫山無力地擺擺手,又開始閉目養神,剛剛不過說了幾句話,他又開始氣喘了。
院中的腳步聲漸漸遠起了,屋中靜了下來。
“該死的下毒人,我定要將你揪出來,挫骨揚灰。”一想起那下毒凶手,孫山就恨得牙根直癢癢。
…
半個時辰之後,嘭的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
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孫山一人,范繡娘三個女人全被他趕了出去。
屋中的桌上、地上,擺著一大摞東西,正是范繡娘她們從外面采購回來的物品。
桌面上是一堆盆盆碗碗。
滿滿一大盆蛋清,打碎了一百枚雞蛋才收集到的。
幾大碗豆漿,還冒著熱氣。
兩小碗羊奶,也不知她們是從哪裡搜羅來的。
一旁的小竹籃裡,放著幾包藥材,巴豆粉、番瀉葉、觀音土……和孫山要求的一點不差。
地面上幾個擔子裡,全是紅彤彤的胡蘿卜和白皮大蒜,一片紅中藏著幾點白,看上去煞是好看。
望著這一大堆東西,孫山也有些犯難,他從來也沒精通過醫術,這些東西都是他根據前世掌握的信息,草草擬出來的排毒土方子。
據他推測,他所中的毒應該就是鉛汞之毒。
從中毒到現在已經有幾天時間,體內毒素除了被血液部分吸收之外,腸胃裡應該還有不少殘留。畢竟針對鉛汞之毒,腸胃的吸收效率並不高。
蛋清、豆漿、羊奶,都富含蛋白質,用來清理腸胃內的重金屬余毒,效果最好。
竹籃中的那些藥材,他最怯的還是巴豆粉。
巴豆粉這種東西,可是烈性瀉藥,藥效極猛,吃多了會拉死人的。
南宋初期的官秤一斤約合625克,一斤十六兩,一兩十錢。
孫山買了八錢巴豆粉,換算下來也就是大約30克,以他現今的虛弱,可不敢一次全部吞服,他計劃著分兩三次服用,身子骨應該勉強…大概能撐得住吧?
番瀉葉麽,雖然同是瀉藥,但性子就要溫和多了,每日煎服一些,通腸排便,權當清理腸胃了。
觀音土,是買來以防萬一的,若是服了巴豆粉,真的泄個不停,這觀音土就是極佳的止瀉良藥。別的藥療效如何,孫山不敢保證,但一包觀音土的神效,他前世可是有過親身體會。
胡蘿卜,號稱“排汞之王”,其中的果膠很容易與汞離子結合,再將汞排出體外,特別適合清除血液中的汞毒。
大蒜,據說對鉛中毒有較好的療效,至於其解毒原理,孫山不清楚。
這就是孫山草擬出來的土方子,效果好不好,他自己也不知曉,隻有試過了才知道。
按理說有病了應該找大夫,可孫山對他們卻沒一點信心,孫府之前也請了不少名醫,可原主還是死掉了。
這年月,鉛汞中毒稍微嚴重些,就是不治之症,也不知有多少癡迷修道長生的帝王權貴,最終都把小命葬送在這上面。
一碗新鮮羊奶端在手中,孫山仰著脖子,一口氣全灌了下去。
喝完了,舌頭舔了舔嘴唇,再咂摸咂摸嘴,回味起來奶腥很重,遠不及他前世那種勾兌出來的牛奶香甜,就連腸胃都嗆得有些蠕動。
一口豆漿喝下去,味道醇香,很好喝……接連幹了兩大碗。
孫山摸了摸肚子,還有很大空隙,再次端起那一大盆腥氣極重的雞蛋清,喝了起來……
這一口氣,肚子被灌了個七八分飽,孫山又在床沿坐了好一會兒,起身朝著牆角的屏風走去。
只見他左手捏著一包巴豆粉,右手提著一包觀音土,行走間滿臉肅穆之色,仿佛一名正在步入戰場的士兵……
…
門外,范繡娘急得團團亂轉,不停地走來走去。
屋中不時傳來一陣陣噗哧噗通的亂響,從巳時到酉時,一直持續了四五個時辰,可兩刻鍾前,聲音卻突然停了。
屋裡沒了動靜,外面又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夫君到底怎麽樣了?會不會出事?
她越想越擔憂,神色愈顯焦急,很想一把推門闖進去,可孫山早就交代過她,沒有吩咐,誰也不準進去查看……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孫山叼著根紅彤彤的胡蘿卜,輕步踏出門來。
隻聽他口中嘎嘣嘎嘣咬得脆響,那神態宛如一隻正在進食的大號人形兔子。
“官人(少爺)!”
聽著這幾聲明顯帶著欣喜的呼喊,孫山的心沒來由得一暖,他身邊的四個女人都在,連出去打探消息的玉兒也回來了。
孫山咧著嘴,給她們送去一個安心的微笑。
現在太陽都快落山了,這一番折騰,可真是差點要了他的小命,又吞又泄的,連著折騰了好幾輪,現在他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的。
雙腿無力,走路都得拖著走,但他現在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這種無力感,大不同於剛醒來時的體沉乏力,他現在這是腸胃清空,導致的體虛乏力。
體沉與體虛,一字之差,意義卻天差地別。
餓!
就是他現在唯一的感覺!
“珠兒。”孫山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墩上,手拍著石桌催促道,“將所有熟食都端上來,少爺我要大開吃戒。”
片刻之後,石桌上擺滿了各類熟食,以肉類為主,還有幾籠包子。
孫山看了一眼,口水就已止不住了,舍了竹筷不用,直接雙手齊下,低著頭往嘴裡猛塞起來……
旁邊的四女望著他這副饕餮模樣,驚得直愣神,這…是餓死鬼附身了不成?
“玉兒,說說你的收獲。”孫山嘴裡塞滿了東西,仍不忘支支吾吾地問道。
“少爺,當日後廚掌杓的廚娘是李嬸……”
玉兒說著打聽來的消息,孫山默默地聽著,很快桌上東西已被他一掃而光。
腹中有了東西打底,孫山身上久違的力氣恢復了不少,白皙的臉上也有了幾分血色,看來他這排毒的土方子還是頗有成效的。
要說有什麽遺憾,就是下面的小兄弟還是軟趴趴的,毫不見起色,
腸胃雖然清理乾淨了,可體內的鉛汞之毒,想要排淨的話,絕非三兩日之功,看來日後隻能天天啃那些胡蘿卜和大蒜了。
“我的腎啊!”孫山歎息一聲。
歎息歸歎息,孫山對自己的身體恢復速度,其實還是比較滿意的,甚至還有些驚詫,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已經能和平常人一樣走動,這樣的康復速度他聽都沒聽說過。
緣何如此?難道是穿越者的福利?
這等想法不過轉瞬即逝,他現在正在思量著玉兒帶來的消息。
掌杓廚娘李嬸、廚房管事苟婆婆、丫環豔紅……這幾個人都有下毒的嫌疑。
可他想來想去,也想不通這幾人有何要害他的理由,動機不明,這幾人孰是孰非,還真不好判斷。
孫山很想將這幾人抓來,好好審問一番,非得弄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不然這樣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凶手是誰,為何要害他,天天這麽提心吊膽,他怕是連府裡的一口水都不敢喝了。
可這幾人,大半都是孫母身邊的貼己人,孫父孫母他還沒見過,但在這個極其重視孝道的宋代,他若是沒經過孫母同意,便抓了孫母身邊的人,孫母一不高興,他搞不好是要吃瓜落的。
“你們過來。”孫山朝四女招了招手,“我有些機密事要對你們說。”
范繡娘四女好奇地聚攏到孫山近前,孫山嘀嘀咕咕了好一陣,直到四女都點過頭之後,孫山臉上才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