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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婿》第29章 日終
  今日上午邀請珠璣主仆來到陳府的人其實正是暖兒,她當時可沒想那麽多,畢竟人家家裡發生過那樣的事,何況她如今與白梨花已經算得上一對關系不錯的鄰裡姐妹了,若換成其他人遇上這種事,想來也多半會主動邀請人家進門。這時候遠遠的望見珠璣竟與霍豔侯同在水榭之內,暖兒才陡然記起自己這幾日可還有樁事瞞著霍豔侯,現在,敗露的可能性委實不小。

  “興許霍大家已經知道啦……”暖兒鬱悶地靠在門洞一側,急得跺腳:“駙馬爺,現在怎麽辦?”

  “我今早與蔡統領說過一切隨緣,既然瞞不住,那就順其自然……”

  陳閑收起手中折扇,先一步抬腳走向水榭:“暖兒你不是總想聽我彈奏離騷麽,走了。”

  “咦?駙馬爺你要親自彈奏離騷?”暖兒伸著頭往外望,大眼睛盡是期待與驚喜,下一瞬急忙穿過門洞快步跟上陳閑了。

  雖然暖兒很想繼續瞞住一段時間,也很想繼續學習一段時間,可是事已至此,即使她心中有些小鬱悶,其實也能想開這個問題。退一步說這幾日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至少受到過一些熏陶與濡染,或者說已經稍稍彌補了這一段成長過程中留下的人生憾事。她這樣樂觀的一想,莫名有種這幾日賺到了的竊喜之感,心情自也頓時歡喜起來。

  “駙馬爺,等等我啦……”她快步追上來,笑臉燦爛邊走邊問:“駙馬爺你真的要彈奏離騷嗎?”

  陳閑腳步不停,看她一眼笑道:“喔……不錯嘛,這麽快就放下啦。”

  “都這樣啦,我能怎麽辦,倒是駙馬爺你……咦……”在與水榭相距不到三十步,暖兒才看清楚也才想起自己好像從未見過水榭內的第三人,她腳步稍微停頓,連忙追上來問道:“駙馬爺,水榭內除霍大家和珠璣姑娘,那位姑娘是誰呀?”

  “好像是……”陳閑回憶一陣說道:“她是葉子由的妹妹,葉輕歌。”

  “哦哦……”暖兒恍然:“原來是葉公子的妹妹。”

  其實陳閑也是走近了之後才認出來那女子是葉輕歌,這時候關於葉輕歌的記憶也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記憶最開始是從十二歲那年在湖光書院第一次見面,到後來常常一起下山遊湖泛舟逛集市,再到後來這女子時不時來自己家,最後這女子因為體弱多病而極少離開竹林飛樓,而那時候的自己,卻是早中晚每天至少去三次竹林飛樓,兩年多前在去往京都的前一夜,也曾專程到湖光書院見過這女子一面……陳閑記起這些事,他腳步不知不覺變慢了些,神情也嚴肅起來。

  “原來如此……”

  “駙馬爺你怎麽啦?”

  “沒事……”陳閑搖搖頭拋掉這些記憶,加快腳步走向水榭。

  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兩年多前的自己,自也沒有多少必要繼承這些往日情愫,何況在陳閑看來,這種青春時期因為身體反應而出現的心理實在再正常不過,當年的自己也好,眼前水榭之內的葉輕歌也罷,即使曾經有過那麽一時的情投意合,可彼此早就清楚一點,到最後需要遵守的依舊是父母之命與媒妁之言,世情如此,時代如此。

  ……

  ……

  水榭內的三人在看見陳閑走來,俱都沉默下來,六隻眼睛同時望著陳閑,眼神與內心想法也都各有不同。

  珠璣最先想起的是當日琴會上那連續三幅字和三首詩詞,隨之想起的便是一直猶猶豫豫未能請教到離騷的原曲節奏與曲情等,

最後想起的正是陳閑今日上午極暴力破門而入的那一幕,不由得下意識揉揉右手手腕,似乎仍有些疼痛的樣子。葉輕歌眼神有些羞怯,或許是因為已有兩年多沒這麽近距離看見陳閑,又或許因為她自己心知肚明的其它原因。  霍豔侯的眼神卻充滿迷惑,甚至說她已經開始看不清也看不透陳閑這個人了,自然也因為珠璣與葉輕歌的出現,她漸漸意識到這位駙馬爺可能不似自己等人以前認為的那般才疏學淺,然而她委實不敢相信陳閑擁有指點珠璣與葉輕歌的卓越才能。

  陳閑大步走入水榭,各有想法的三女同時站起身,他笑著看向一旁葉輕歌,按照記憶中的稱呼說道:“輕妹也來啦。”

  “嗯,我……”葉輕歌目光不自覺地閃躲,隨後紅著臉,抬起頭直視陳閑:“我是來向照生哥你請教琴技與離騷的。”

  “行,你先坐……”陳閑點點頭看向珠璣,微笑說道:“猶記得珠璣姑娘當日在琴會上曾說過,對離騷這首曲子有許多不甚明了的地方,也曾說希望我能指教一二,請問這些話到底是真心求教?”

  珠璣微福一禮,抬起頭柔聲說道:“我們剛才還討論過離騷這首曲子呢,求教一事自是出於真心,只是一直沒有遇上這個機會,若陳大駙馬今日有心賜教,珠璣感激不盡,先謝了。”

  “那行,請坐……”陳閑轉過視線看向霍豔侯,身旁暖兒有些心虛的低下頭吐了吐舌頭,陳閑笑著說道:“想必霍大家已經知道了輕妹的來意,也知道了珠璣姑娘心中的意願,也多半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事,此時心中也大抵是疑惑不解。”

  霍豔侯福一禮說道:“誠如駙馬爺所言,妾身也正打算為著心中疑惑之事請教駙馬爺。”

  “正好,那我乾脆把事情一次性解決掉……”陳閑走來琴案之前背水而坐,沉聲說道:“我就直接彈一遍離騷吧!”

  暖兒驚喜抬頭,眼中仿佛泛著光,她早想聽駙馬爺親自彈奏離騷,可惜一直沒這個機會,這時候迫不及待地盤起腿坐下。珠璣和葉輕歌的表情倒有些詫異,她們只是想請教離騷的原曲節奏與曲情等,那自然是自己彈奏,再由陳閑指出不足之處,若是陳閑親自彈奏,她們自是能更加精確的聽出原曲節奏等,甚至憑她們本身的造詣,只需要聽一遍真正的離騷,下一次彈奏時便會向著真正的離騷而靠近,她二人自也非常想知道自己彈奏的離騷,究竟與真正的離騷有多遠的距離。

  “陳大駙馬肯親自彈奏,自是最好不過了……”珠璣絕對稱得上琴癡,已經在蒲團上坐下。

  葉輕歌大抵與珠璣是同一類型的女子,此時已別無他想,一心一意準備聆聽。

  霍豔侯前一刻便對離騷極感興趣,到底想聽聽這首曲子究竟有多動聽,也到底想知道陳閑究竟已經達到什麽樣的高度。

  ……

  ……

  陳閑背水坐在琴案之前,閉上眼調整心境與醞釀情緒,隨後睜開眼灑然一笑。

  與此同時,他右手中指忽然輕勾琴面第一弦,左手中指輕觸十徽一弦,第一個音節飄蕩出來。

  他下指撥弦的動作非常突兀,看起來有些急促,然而彈出來的音卻是十分輕靈與曼妙,這與他此時的氣勢與表現出來的力道顯得極不協調。可是隨著敘段的往下彈奏,曲子的曲韻卻始終有條不紊,一直在最標準的那條直線上往下彈奏,手臂與手指的動作幅度分明這麽大,甚至肩部和腦袋還不時隨著曲音的陡然轉變而輕微晃動,曲韻卻依舊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珠璣和葉輕歌聽得心跳加速,喜不自勝,這才是真正的離騷。

  暖兒已經兩眼發直,她不是聽得兩眼發直,而是看得兩眼發直,為著駙馬爺這種隨心所欲的駕馭能力而委實震撼不已。

  此時最為驚訝的當屬霍豔侯了,她心底已然是波濤洶湧,她驚訝的是這首曲子的動聽程度,這首曲子在當世眾多名曲中絕對可名列前茅,同時她也驚訝於陳閑表現出來的超高琴技,她自問若自己彈奏這首曲子,未必能達到這種水準。陳閑已經完全顛覆了她的原有認知,自也是在所難免的,令得她不得不對其刮目相看。而更讓她心中震驚的不僅是這些,而是陳閑此時的狀態,這首曲子目前分明如此壓抑,陳閑的狀態不僅隨心所欲,嘴邊也一直帶著笑容,笑容從未斂去過。

  彈奏的是壓抑的曲調,嘴邊卻帶著笑,曲子的曲韻亦是依舊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完全顛覆了心境會直接影響曲調的一般性常識,爐火純青四個字都已經無法形容陳閑對這首曲子的駕馭能力。

  霍豔侯委實難以想象陳閑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

  ……

  在曲子彈奏到一半時,葉子由忽然匆匆忙忙地往水榭這邊而來,他是上門來找葉輕歌的。

  “輕歌,你果然……”他神色著急地跑進水榭,雖是第一眼就看見了葉輕歌,下一瞬卻被這首雖然無比熟悉,卻沒想到能動聽到這種程度的離騷所吸引住,再一看正彈奏離騷的人,他頓時睜大眼:“照生你……”

  陳閑手指不停,抬頭看眼葉子由,面帶笑容吐出一個字:“坐……”

  “哦……”葉子由連忙在妹妹身旁盤腿坐下,這種時候顯然不合適出聲打攪,也顯然不合適責怪妹妹偷偷出門。

  開口說話與注意力被短暫轉移後,仍然沒有影響到曲子的曲韻與節奏,陳閑也仍然在最標準的那條直線上,有條不紊地繼續往下彈奏。這時候不僅是時刻注意這一細節的霍豔侯為之難以置信,珠璣和葉輕歌也已注意到這一細節。陳閑現在給她們的感覺,似乎心境永遠不會受到影響,或者說心境已經無法干擾到陳閑的彈奏水準,無論以什麽樣的心境彈奏,曲子的曲韻與節奏及曲調,永遠在他自己的那條直線上,未有絲毫的偏移與上下起伏,她們已經無法判斷出陳閑的琴技與琴道造詣,究竟已經達到一個什麽樣的高度,這感覺似已是深不可測。

  在曲子彈奏到中後段,之前出門跑動跑西的白梨花和蔡力勁也同時來到了水榭。

  因為修繕宅院一事,白梨花有事找自家小姐,這時候不明狀況有些發愣,蔡力勁腳步也是有些停滯。

  陳閑手指依舊沒有停,面帶笑容地看向二人吐出一個字:“坐……”

  “這是離騷?哦……”白梨花反應過來在珠璣身旁坐下,也很快完全被吸引住,心中驚訝這曲離騷竟如此不同。

  蔡力勁雖然不懂曲樂之事,但他能看懂眾人的表情,心下感想頗多,也大抵已經猜到終究是沒能瞞住霍豔侯,他知道此時的霍大家一定非常驚訝,正如他昨晚回來後的心情。他轉身兩步,倚著水榭木柱而立,目光盯著陳閑。

  “接下來是最後三段……”

  陳閑突然斂去笑容,氣勢在這一瞬完全爆發出來,琴聲亦是陡轉而上,曲調開始由壓抑與沉痛,轉為痛快與豪邁,他手臂與手指的動作幅度也隨之急劇加快,肩部也仍是不由自主地輕晃。此時彈奏出來的琴聲一掃之前的惆悵,結合著他此時表現出來的氣勢與明顯加大加快的動作幅度,水榭內眾人情不自禁地心跳加快,頓覺酣暢淋漓。

  連不懂曲樂之事的蔡力勁也陡然覺得熱血沸騰,葉子由則是用力握了握扇柄,霍豔侯等眾女子有些面紅發燙。

  這大抵是陳閑此時的狀態與正在彈奏的曲子,給水榭內眾人所造成的視覺衝擊與聽覺衝擊的雙重體現。

  在眾人的情緒越發高漲,以為尚有一小段時,陳閑右臂突然一揚,四根手指在琴面的七根音弦上用力地一拂而過,咚咚咚的在渾厚而激蕩的琴聲發出來的這一瞬,他立馬用雙手手掌按住了琴弦的震動,琴弦的震動在這最後一刻驟然終止,響徹心扉的余音久久徘徊在水榭之內,停得如此突兀,水榭內眾人一顆心如被重錘一擊,皆是始料未及,意猶未盡,但眾人很快懂了,這如胎死腹中一般的遺憾與惋惜之感,大抵才叫真正的離騷。

  “照生的琴技,簡直出神入化……”

  葉子由目光灼灼,珠璣等人不自覺地微微點頭也如此認為。

  待余音散盡,眾人仍是目光複雜地望著陳閑,心中各有想法與感受。

  陳閑抬起頭掃視眾人一眼,最後看著霍豔侯,笑著說道:“霍大家明日出趟門吧。”

  蔡力勁轉頭看向霍豔侯,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日出門時的情形,此時想起來心情仍是有些震驚,自也能立即明白陳閑為何這麽說,暖兒也能立即明白過來,其他人倒是不怎麽明白。而這個時候的霍豔侯又怎會還不明白,陳閑第一日便問她有沒出過門,接著不斷的有姑娘上門求見陳閑,再之後暖兒一次又一次的離開半個時辰,她當時不以為意,此時想起來自己之所以後知後覺,大抵是因為沒有出過門,她其實不敢想象,也莫名有些期待自己出門以後,究竟還能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震撼。

  她盯著陳閑看了良久良久,吐氣如蘭幽幽一歎:“妾身想……也是該出門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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