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子時的更聲響起,霍豔侯離開二層小樓,各自回房沐浴就寢了。
次日清晨,依舊山石池塘小庭院,百年老槐樹下。
陳閑這個時間在偏廳吃早餐,蔡力勁也仍是先一步來到了池塘邊的槐樹下等待著,今日的他神態雖依舊沉穩堅毅,然而嚴肅地皺著眉頭,心不在焉地望著眼前小池塘。他前幾日在陳府廳堂見到陳閑的第一面,當時僅是簡短地介紹了自己,多少有些不太恭敬,其實在那之前,他的確因為受到了種種不實言論的侵染,因此看待陳閑時帶有一些論人就事的偏頗心理。
後來於當晚,陳閑在園湖水榭盛情款待了他,這才稍稍矯正了他的心理,至少在他當時看來,即便這位駙馬爺沒才學也沒背景,也確實配不上天陽大公主,然而勝在為人真誠也灑脫,比起那些口蜜腹劍的虛偽之徒好太多,那時候起他才開始以正常眼光看待陳閑這個人。而自從昨日下午外出晚歸,他現在再想起陳閑,心中或多或少會不由得肅然起敬。
這時候聽見腳步聲,蔡力勁知道是陳閑來了,轉過身抱了抱拳:“駙馬爺早。”
他態度未見得有多大變化,然而陳閑也算擅於察言觀色,腳步稍微一滯,便笑起來:“蔡統領今日有些不同。”
蔡力勁看著眼前之人,意味深長地笑道:“因為蔡某昨日出過門,至晚方歸。”
陳閑走來老槐樹下:“原來如此。”
他轉過身面向眼前小池塘,繼續說道:“那便請蔡統領暫時不要主動告訴霍大家,免得暖兒失去了這個難得一遇的學習機會。蔡統領也知道暖兒自小在宮裡學的是伺候人的本事,從未真真正正的接觸這些書本上的內容,難免一時興起,估計用不了幾天,等她這股新鮮勁兒一過,到時候我自會坦誠相告……”
“順便向你們賠個罪……”他轉頭看向蔡力勁,微笑說道:“如此便拜托蔡統領能一切隨緣。”
蔡力勁抱抱拳說道:“駙馬爺能這般體恤一個下人,讓蔡某意外又敬佩,賠罪一事我等可擔當不起,想必霍大家知曉了這其中隱情,也多半不會計較這等小事,既是如此,蔡某人自當守口如瓶……”
朝陽升起時,二人在老槐樹下練起強身武藝。
……
……
陳閑來到小庭院的時候,暖兒也已吃過早餐出了門,府門外這時候有不少姑娘正在抄寫院牆上的離騷譜子,暖兒站在門前視野最佳處喜滋滋的欣賞了一陣自己的偉大手筆,待白梨花遠遠的走到近處,兩女有說有笑地結伴走出杏花巷。她們近幾日的話題大多是這幾日的新鮮事,暖兒會主動說起自己的學習事宜,白梨花也會開口問幾句,後來白梨花主動說起自家小姐,暖兒也會問一問珠璣這個時間在做什麽,答案通常是正在練琴或在鑽研琴譜,兩女說著這些家常話,身影漸行漸遠。
走在街上的白梨花,卻不知自己出門前的大意舉動,此刻已經引發起一場火災。
其時碧空如洗,杏花巷中段忽然冒起濃煙,眨眼時間,滾滾濃煙直衝向天,火勢陡然猛烈起來。
老槐樹下的陳閑和蔡力勁,幾乎同一時間看見了天空中升騰而起的濃煙。
“不好……”蔡力勁皺起眉,目視空中:“失火了!”
“走,去看看!”
二人也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說出這句話,與此同時匆忙跑起來。
無論是哪家哪戶的人這麽粗心大意,這種時候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何況濃煙升起的距離就在眼前,如果放任火勢不管,極有可能四下蔓延開去,到時候也極有可能殃及到一大片杏花巷中的宅院府邸。陳閑和蔡力勁跑出府,來到杏花巷中央的時候,其它府門的人也已有人匆匆跑出門觀望,神情舉止大多慌張無措,都能想象到火勢一旦蔓延開,後果難以想象。 濃煙升起的具體地點,就在杏花巷中段往後第十來家門戶,這戶人宅門緊閉。
“怎麽回事?門上著栓,也沒聽見有人呼救,難道沒人在家?”
“不用管了,直接破門而入吧!”
“也對,迫在眉睫,現在只能這樣,駙馬爺你先退後幾步……”蔡力勁也隨之後退兩步。
“轟——”他一腳踩下去,朱紅宅門瞬間倒塌。
當他們先後衝進這座宅院,接下來看見的一幕讓兩人微微錯愕。
……
……
這座宅院格局小巧,進門後也沒見著影壁,而是栽種著花草盆景的雅致小庭院,庭院內有小池塘有小涼亭,也有一片青翠的瓜果藤架。庭院靠左靠右各有一間廂房,正中間是廳堂和正房,正房後方是小後院,失火的後廚位於小後院的一角,此時仍是濃煙滾滾,火勢則是越來越猛了。而在前面小庭院的白裙女子珠璣,這時候坐在瓜果藤架下方的石桌子前鑽研琴譜,對於自家後廚的火勢竟是全然不知。
她聽見轟的一聲巨響,驚愕地抬起頭去看,只見自家宅門忽然倒塌下來,隨後衝進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居然是自己猶猶豫豫,常常想登門拜訪的那位駙馬爺。這位駙馬爺能來自己家,這固然極好,意味著有機會請教離騷和琴技,然而她想不明白的是,這位陳大駙馬為何要如此暴力的闖進自己家,這在她眼中,這不是為了救火而行色匆匆,反倒是怒氣衝衝。
珠璣想不起自己何時得罪過對方,竟令得對方這般惱怒。
她動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一張傾國傾城的絕美臉蛋,自已是驚得面無血色。
她對於眼前這一幕的驚恐絕對大於驚訝,握著琴譜書籍的纖纖素手,不自覺地加重幾分力道,書籍被手捏成了圓筒形,手指指節已然發白。她美眸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著破門而入的兩個大男人,她不敢想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麽,這給她造成的心理衝擊力委實難以形容,她神情驚恐,整個人呆呆的,如是呆若木雞。
蔡力勁也很意外,意外於這戶人家不僅有人,而且這個人竟然悠然自得地坐在藤架下。
陳閑自也很是意外,意外於這個人居然是珠璣,再看珠璣現在的表情,分明不知道自己家後廚失火了。
“蔡統領,你快去組織一些人過來幫忙滅火……”陳閑說話的同時,向著珠璣走過去。
“沒問題……”蔡力勁點點頭,火急火燎地轉身跑出宅院。
陳閑走了幾步停下腳,抬手一指天空中密布的濃煙,他表情淡然,聲音自也不大:“你家失火了!”
珠璣偏了偏腦袋,不知是沒聽清楚,抑或是恐懼太深,總之反應不大。
陳閑歪頭歎了口氣,一頓一頓地嗓音洪亮說道:“我說……你家……失火啦!”
“啊?”珠璣手指一松開,手中書籍掉落在地,這下終於反應過來,回頭一看自家後廚位置,碧空之下,濃煙滾滾,火勢滔天,她美眸陡然間又次瞪大,火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眸子裡,泛起微弱的紅光,她也終於明白過來陳閑二人為何會破門而入了,便急急忙忙地小碎步跑出藤架,跑來陳閑身側偏後的位置站著,再一次舉目望向後廚升騰而起的火焰和濃煙。
“這……這怎麽突然著火了?”她這個角度看得真真切切,也開始著急起來:“梨花出門之前都還好好的,怎麽……”
陳閑看她一眼,無語搖搖頭,這女子前一刻必然是看琴譜看得太入迷了,因此完全忽略了周遭發生的事,再者後廚與小庭院隔著一間廳堂和一間正房,位置又處在整座宅院的最角落,她本身背對著後廚,根本看不見。最主要是後廚的結構無論是鬥拱式還是穿鬥式,在梁柱未被燒斷之前,火焰燒的只是木質牆體,未必有多大的響動,而這個時候已經燒了一段時間了,梁柱突然間斷裂,後廚屋頂轟轟轟的整面垮塌下來。
“轟——”來自後廚方向的煙塵與灰燼及熱浪,頓時撲面而來。
陳閑下意識地往身旁閃出一步,揮起長袖遮了遮煙塵,他另隻手往身旁一抓,拉住珠璣手腕:“走了,還看什麽戲。”
拉著珠璣跑出宅院才放開手。
……
……
此時的杏花巷中段,咚咚咚的有人敲鑼叫喊:“走水了走水了,快快快……”
越來越多的人聽見鑼聲跑出來看,隨後便急忙返回自家,再出門時或提著木桶或端著木盆,晃晃蕩蕩的溢滿水, 接二連三的跑過來,在蔡力勁的指揮下到後廚位置澆滅火勢。這些人有的人是熱心相助,有的人是擔心火勢蔓延到自家,且不管出於何種心理,在這件事上都非常賣力,潑出一盆水便急忙撤退出來,回到家中又端過來一盆水。大部分人在小庭院的那口水井或小池塘裡就近取水,再有一部分人則是用其它方法在控制火勢的蔓延,目前看來效果不錯,主要是今日沒有起風。
陳閑背著手站在這座宅院門前,皺眉看著這一切,珠璣站在他身旁,神情姿態有些忸怩。
今日發生這樣的事情,珠璣自是覺得很對不起附近的人,也自是很感激這些幫著取水滅火的人,當然也很感激陳閑的及時到來。而這個時候她心中情緒更多的則大抵是自責與些許難過,輕輕地扭動與揉著被陳閑拉過的右手手腕,她兩頰有些泛紅,抬眸看一眼身旁一臉嚴肅的陳閑,便又隨即低眉垂眼,咬咬下唇欲言又止。可能因為陳閑之前的舉動太突然也太用力,她右手手腕有些發疼,當然比起火災,這不是什麽大事,她也沒怎麽在意。
“謝謝……”她醞釀半晌,終於說出這兩個字。
“哦……”陳閑轉頭看她一眼:“小事而已,不用謝。”
他抬手指了指後廚濃煙:“為什麽失火才是關鍵問題,下次一定記得小心柴火,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此事雖與珠璣無關,可事情出在她家,自然是她的責任,她點點頭柔聲道:“嗯,沒下次了。”
與此同時,暖兒和白梨花兩女說說笑笑地拐個彎,踏進了杏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