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見深年少得志,家境甚至比莊志富和嶽溪都好上許多,莊嶽二人這些年更是唯他馬首是瞻。
他們三人祖上世代交好,他們自小關系也密切,常常結伴外出飲酒玩樂,提出專門為珠璣寫一首新曲的人正是莊嶽二人,這二人主要目的多半是為了能與珠璣更進一步,奈何他二人能力有限,這才請郭見深仗義相助,郭見深自是絲毫沒有猶豫,或多或少也想借曲俘獲佳人芳心。
對於陳閑,郭見深一點也不陌生,也當然知道陳閑現在是天陽大公主的駙馬,然而他向來心高氣傲,他有他的驕傲也有可以驕傲的資本,他有位極人臣的野心與雄心,當年便瞧不起陳閑,如今更加不會對一個已經毫無前途一個依附於公主方才存在的駙馬另眼相看,何況他知曉曾經的陳閑才疏學淺,這樣的一個平庸之輩竟敢大言不慚說自己的新曲側重有問題,他心中覺得可笑之極,也很不高興,似笑非笑地以一句話便把話說絕了。
“陳大駙馬又懂什麽音律又識什麽樂理了?!”
完全沒有追問陳閑為什麽這樣說,更沒有想與陳閑交流的意思,陳閑笑了笑也沒再講話,就當自己閑得無聊多嘴。
然而葉觀之和葉華庭卻若有所思地對望一眼,他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異,郭見深這首新曲的側重問題其實他們一直心中有數,之所以未有提及,主要是他們想先試著看郭見深本人能否發覺到自己的問題,又能否自己改正自己的問題,而非是處處需人指點,方才醒悟過來……哦,原來如此。若每一個學子都需處處指點,長期下來必會促使書院學子們出現依賴心理……反正隻要遇上書本上找不到答案的疑難就直接問師長,何必絞盡腦汁地去思考――這有違他們書院的教學宗旨。
根據郭見深這首如魚的曲情和想要傳遞出來的美好志願,寫曲取音的確應該側重於泛音,這樣更能體現出如魚這首曲子中所蘊含的“遊魚”與“清水”這兩大主題,葉氏父子都心知肚明,卻未立即指出來,然而現在卻被陳閑指了出來,老實說他們非常意外,當然也覺得湊巧的成分委實很大,因為這都能一語中的,這需要的不僅是對琴曲的鑒賞能力以及本身於琴之一道的超高造詣,更需要有足夠的閱歷及非常非常細膩的情感投入,若非如此絕無可能一句話切中要害。
“父親,您看這……”葉華庭觀望父親態度。
葉觀之揚了揚手掌,似在阻止兒子無需多言,也似在示意兒子無需多想,同時他低聲道:“此事湊巧的可能性太大。”
隨後他父子二人再無任何言語。
葉子由根本不明白陳閑為什麽忽然講出這種話,他能看出郭見深為此有些惱怒,一時間也不知如何緩和氣氛。
在郭見深似笑非笑地說完那句話以後,莊志富也似笑非笑地說道:“照生,郭兄才情超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寫的曲子絕對沒錯,你怎麽能說出這種當場讓人難堪的話?這是你的不對了……”
“話說回來……”他依舊似笑非笑:“昨晚聽你那婢女說,照生也寫了曲子,他日若有幸聽見,那想必是一大耳福。”
“呵……”郭見深和嶽溪不由冷冷地笑起來。
“呵……”陳閑嘴角一翹,當即轉過臉去望向亭外湖面,翻了翻白眼表示心中的不屑。
郭莊嶽這三個人,他也是真心的瞧不起他們。
……
……
陳閑回到杏花巷時已是晌午,
便在家指點暖兒練琴,暖兒昨晚受到了珠璣琴技的刺激,也因陳閑的那碗心靈雞湯尚在起些作用,她目前暫時是一心想要超越珠璣的。當然暖兒到底是太年輕太活潑了,一顆貪玩的心一時間難以真正收住,近來每天清晨出門為老宅買肉類吃食的時候,總會多逛小半個時辰,話雖如此,她仍能堅持每天練琴三個時辰以上,雖沒前段時間練習離騷時那般瘋狂,卻也相當勤奮了。 陳閑這兩日沒再去小夜半樓了,原因自是因為已經有不少人能認出他,如果去了不給賞面子上似乎過不去,給賞了又心疼銀子,不賞銀子也不能總是把自己那個妻子的名義拿出來用,或多或少有些不太妥當。
而關於天陽大公主給賞一事,近日在蘇州城內也稍稍掀起了一陣議論風波,但當大家弄清楚緣由,便也沒人當回事了,蘇州府衙的人自也沒有傻到上門治罪陳閑,畢竟陳閑正五品駙馬都尉,品階與蘇州知府等同,隻是沒半點實權而已。至於當晚那兩名官差背後的那個大人,則是親自登門來向陳閑道過歉,此人是蘇州下縣一個七品縣令,陳閑怎會與他計較。
這件事到最後也給珠璣帶來了極大的名氣增長,而此女的來歷也漸漸被人挖掘出來了,據說並非本朝人,而是西境人,更有人說這個珠璣其實正是三年前那個間接引發了西境諸小國之爭的西境第一美人――賀蘭珠璣。當然,珠璣是不是賀蘭珠璣,沒人可以確定,如此又有不少好事者,將賀蘭珠璣拿來與本朝的第一美人天陽大公主相比較,無非是比較兩人誰更美,可實際上,珠璣是不是賀蘭珠璣尚且存在疑問,蘇州城內也沒幾個人見過天陽大公主本人,哪怕蘇州知府都不知道天陽大公主長什麽樣子,其他人自是更沒見過了,所謂比較誰更美,說起來純粹是市井百姓無聊時候的話題罷了。
今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暖兒一如這些天第一個出了門。
陳家老宅隻有一小片菜園子,肉類吃食一般是暖兒或幸娘每天早早的出門到肉市上買回來。
出了杏花巷,街上行人已經不少,暖兒背著小手,哼著離騷曲調,邁著歡快的步子,三步一跳地走在街上。
可就在路過街畔巷口的這一瞬,巷口一個似乎正在此處等待獵物的身影突然一閃而來,那隻靈巧瘦長的手,絲毫不差地一把掏中了暖兒腰畔的那枚金花荷包,此人動作之快,眨眼之間已搶到暖兒的小荷包,暖兒僅是看見眼前一個身影一晃,然後又見這個身影開始往眼前的街道盡頭瘋狂地逃跑,暖兒這時候才感覺到腰畔有被扯動的力道傳來,她下意識急忙用手護住腰畔荷包,然而荷包已經沒了。
“……抓……抓賊啦……抓賊啦……”暖兒氣急敗壞,手指著正往前面街道盡頭逃跑的那個小賊身影,朝著街邊路人連聲驚喊道:“那人搶走了我的荷包……大家快幫我抓住他……”
有不少熱心路人立即幫忙追趕起來,沿路也有不少人加入,暖兒也跟在後方跑,邊跑邊喊:“抓賊啦……抓賊啦……”
“哼……光天化日,賊人好大的狗膽……”
在眾人後方的街面上,一個路見不平的俊俏女子迅速地加入到了追趕隊伍,女子速度極快,身手之敏捷,令街畔眾多路人不由怎舌驚歎。這女子看樣子練過武,身手不凡,一步近乎一丈多遠,很快便越過了暖兒等其他人,這時候她忽然瞥見腳旁有一顆小石子,女子毫不猶豫,一腳踢起這顆小石子,石子嗖的一下擊中了前面那小賊的後腿彎,小賊痛叫一聲撲倒在地,痛苦地抱著後腿彎在街面上滾來滾去,這顆石子的力道,小賊顯然承受不起。
其他人追趕過來,立馬擒住了這個小賊,在眾人一陣亂哄哄的怒罵聲中,這小賊被人拖著去了衙門。
……
……
暖兒這時候才氣喘籲籲地跑來現場,拾起地上自己的小荷包,一顆心終於平靜下來。
“多謝這位姐姐了……”她轉身看向那名身手了得的俊俏女子,然而不由一愣:“你是和珠璣姑娘一起的那位姐姐?”
此女正是珠璣身邊的藍裙婢女,姿色亦是不俗,飛眉鳳眼極有英氣,她淺笑點點頭:“姑娘認得我家小姐?”
“這個……”暖兒小臉微紅:“我前幾日在小夜半樓……嗯……聽過珠璣姑娘彈奏的曲子,真好聽,你家小姐好厲害。”
“姑娘過獎了……”藍裙婢女微福一禮,抬眸笑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姑娘今後務必記得謹防小賊。”
“嗯嗯嗯……”暖兒欣笑點頭:“總之……今日謝謝你了。”
藍裙婢女笑笑,轉身而走,然而沒走幾步,她忽然意識到什麽,伸手一摸自己腰間,頓時瞪圓眼睛:“我的荷包呢?”
後方暖兒一愣:“你的荷包難道也被人偷走啦?”
“太過分了……”站在街中的藍裙婢女氣呼呼地轉過身,猛地跺了跺腳,白淨的臉頰氣得通紅,甚至眼眸中隱有淚光,她氣憤地發泄道:“這都已經第七次了,這蘇州城的小賊實在太猖狂了,我……我……我……實在太欺負人了!”
她一會兒跺腳,一會兒似乎想找個物件發泄情緒,然而身周街上沒什麽東西可以讓她摔的,到最後隻能氣得跺腳。
“已經……第……七次啦?”暖兒張大嘴,其實有些想笑:“那你……豈不買了好幾次荷包?”
“對呀,我自己的兩個,我小姐的一個,後來我自己又買了四個……”藍裙婢女的臉色氣得又紅又白,然而此時也才終於反應過來,不由猛地一拍額頭,為著自己的行為而羞愧不已:“呵……我真笨,我為什麽非要用荷包裝銀子,又為什麽非要把荷包掛在腰間,我不把荷包掛在腰間,不就沒事啦?”
“嗯嗯嗯……你說的很有道理啦。”
暖兒已經無言以對,一張臉憋笑憋得通紅,卻是從未見過如此粗心大意的人。
……
……
在這件事上她們二人算是同病相憐,隻不過暖兒失而復得病得較輕,藍裙婢女連丟七次病得較重, 也許因為這一層原因,她們對彼此也沒太大防備,兩女站在街中聊了幾句,原來這藍裙婢女是打算給自家小姐買紙筆和硯墨,然而現在荷包丟了,鬱悶地準備回家取銀子,但被暖兒留住了,她願意出銀子給她買紙筆和硯墨,反正銀子失而復得,就當給人一份酬謝,不過藍裙婢女卻堅持當成借的,過後必定登門償還,暖兒也沒再說什麽,於是兩女結成伴兒,一起去買自己要買的東西。
一路上兩女話題蠻多,雖然遠遠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暖兒對於對方也總算有了些了解,這藍裙婢女叫白梨花,確實是珠璣姑娘的婢女之一,不過此女並不懂撫琴,自小學的是武藝,隨同珠璣自西境而來,沿著本朝西行道諸州輾轉來到了蘇州,算是路過蘇州,至於因為何事來到本朝,接下來又會去哪兒,暖兒沒問,她知道問太多對方未必肯說真話。
待兩女買完各自的東西返回來,不知不覺已來到杏花巷巷口,到了各回各家的時候。
“我到了……”然而兩女卻是說出了同樣的話,隨後又同時詫異地問道:“你也住在杏花巷?”
“噗……知道了……”兩女忍不住對視一笑:“那一起走吧……”
走來杏花巷中段,暖兒在陳府門前停下腳,白梨花望了眼陳府門匾,笑著伸手指了指後段:“我還要走十來家門戶。”
“嗯……”暖兒並未進門,遙望著白梨花走進她們主仆二人租居的宅院,然後才興高采烈地轉身跑進陳府家門。
她一路跑一路喊:“駙馬爺,原來珠璣姑娘也住在杏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