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駙馬……”
“羽音姑娘來啦,坐……”
羽音走進涼亭微福一禮,在石桌子前緩緩落坐。
陳閑拈起小茶壺,給她倒滿一盞茶。
按照前天計劃的後半部分,昨日上午院首之爭結束以後,柳牧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和見過的每一個人都很關鍵,千藝幫昨日深夜才得出明確的結果。羽音為了更加直觀的指出各個地點,今日特意帶過來一張蘇州城的坊市地圖,她移開茶盞和茶壺,將全幅地圖鋪在石桌子上,地圖上有幾個地點用毛筆畫過圈,她一個接一個指出與說明。
“從昨日晌午開始,柳牧分別在三個地方見過六個人,這六個人之後又分別去過六個地方,第一個地方位於城東走馬街的裡子院,第二個地方位於城東武王祠的大後院,第三個地方是在城北魚行街,而這個地方又可劃分為兩個地方,一是魚行街第二曲巷,二是魚行街第四曲巷,這兩條曲巷內暗藏著三個據點……”
“我們千藝幫昨日也派人監視過這六個地方,據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這六個人便是這六個地方的小頭目。虎大哥昨日曾說這六個人的左臂上一定有梅花刺青,也正是說這六個人才算梅花幫的人,至於這六個地方的其他人,則全都是為梅花幫賣命的山賊強盜或亡命之徒。而這六個地方的具體人數,我們昨晚也已查探清楚了,城東走馬街裡子院大約三十人,城東武王祠大後院約莫四十人,城北魚行街兩條曲巷三個據點,約有近八十人,這六個地方加起來……將近二百二十人!”
陳閑啜一口茶,他皺眉問道:“二百二十人?”
“對,二百二十人……”
羽音神色凝重繼續說道:“據虎大哥昨晚外出打探,蘇州城內外這兩個多月以來,的確有梅花幫的人出沒,由此可見,我們對上的正是梅花幫,而要殺陳大駙馬你的這個人,他有操縱梅花幫的權力,即便此人並非梅花幫幫主,那想必與梅花幫幫主有著極為親密的往來,換句話說,若這個人是師擎,他縱不是梅花幫的幫主,定與梅花幫交情莫逆。”
陳閑沉思半晌問道:“有沒打聽到師擎的下落?”
羽音搖搖頭回答道:“如今得到的消息,依然是師擎不在江南。”
這種話羽音不信,陳閑也當然不信,他昨日在院首之爭上故意發怒折辱師擎,本也打算著借此激怒師擎,甚至為以防師擎不顧一切的進行瘋狂報復,他還特意轉移自己家的下人,沒想到並未把師擎逼出來,更沒想到師擎會忍下來。他最開始便曾想過,師擎這個人一天不死,那自己這件事就不算真正完結,最想知道的也正是師擎的下落,其次是想著最好能直搗黃龍,將師擎這夥人一鍋端,一次性解決掉根本問題。
然而經過這幾日的了解,不曾想過會牽扯出一個梅花幫,更沒想到梅花幫勢力如此驚人,或者說師擎手上會擁有如此恐怖的江湖力量,動輒數十人數百人出動,況且這還不是全部力量。馮延祚並未從抓獲的那些人中逼問出聚集地點,而千藝幫現在掌握著六個地點,僅僅六個地點就有二百二十人。陳閑最初未曾想過有這麽多人,羽音和千藝幫的人也都不曾料到對方會是江湖上的過江猛龍梅花幫,那麽現在要面對的毫無疑問正是梅花幫,羽音今日也主要是過來詢問陳閑到底如何選擇。
若隻選擇對付師擎一個人,那梅花幫這些人就沒必要理會,自也不用發生衝突,然後將重心轉移到尋找師擎下落一事。
若選擇對付包括師擎在內的整個梅花幫,那肯定得立即采取行動。
羽音問起如何選擇後,陳閑看著她,問道:“單兄和虎兄在這件事上有何看法?”
羽音抿抿唇說道:“我們千藝幫從第一天點頭接下陳大駙馬這樁事,這之後自然一切聽從陳大駙馬的安排。”
陳閑短暫沉默,手指頭輪著叩擊石桌,片刻後他說道:“梅花幫!”
羽音點點頭笑而不語。
從遭遇伏擊那日起,這件事發展到今日此時,雖然有著許多意料之外的事,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當初就決定將對方斬草除根,那便乾脆做到底。陳閑並未過多猶豫,這是他的覺悟與選擇,與前一刻的馮延祚一樣,現在要做的已經不是對付師擎一個人,而是對付整個梅花幫,那接下來必須展開行動。
“你這一趟回去之後,告訴單兄和虎兄一聲,行動的人不在於多而在於精,我在傍晚之前會過去,那我們今晚……”
他二人正說著今晚行動一事,葉子由急急忙忙跑來小院落:“照生,有位姑娘她說她是……”
……
……
喬美人是從後山門路敲門進入湖光書院的,開門的是葉家老仆,她直接報出天陽大公主的名號說要見陳閑。
“天陽大公主派來的人?”
涼亭內二人同時轉頭去看,羽音表情微微錯愕,陳閑也不由皺起眉頭。
葉子由領著喬美人走來涼亭外停下腳,四個人目光對視。葉觀之當初提議向天陽公主府報信之時,葉子由當時在場,他清楚記得陳閑當時並未答應,過後也沒聽陳閑說過有將遇殺一事告知天陽公主府,現在看陳閑這個表情,也分明十分意外,那麽喬美人的出現,在葉子由看來根本毫無來由。羽音也知道陳閑並沒向天陽公主府報信,此時或多或少覺得有些奇怪。
陳閑稍稍沉默,起身走出涼亭,走來喬美人面前:“姑娘是公主派來的人?請問所為何事?”
喬美人半晌不說話,對這種待遇大抵極為不滿,她用手掌遮著額前陽光,美眸四處打量,最後望向院落小偏廳:“太陽這麽毒辣,你讓我一個膚如凝脂的大美人站在陽光底下跟你講話?這就是你們文人雅士頂天立地男子漢大丈夫的待客之道?”
葉子由尷尬臉紅,無言以對。
陳閑笑笑,攤出手掌指向小偏廳,說道:“那便請姑娘移步偏廳說話。”
“這還差不多……”
喬美人先一步抬腳轉身,徑直走向小偏廳。
葉子由大抵已經領受過此女極難伺候,此時向陳閑使個眼色,二話不說逃難似的轉身走出小院落,反正人已經帶到,他自是忙他自己的事情去。陳閑走回涼亭讓羽音稍等片刻,之後還要繼續說一說今晚行動之前的具體準備事宜,羽音自然沒什麽好說的,坐著喝茶等待而已,其實她非常好奇喬美人到底是不是天陽大公主派來的人,或究竟為何而來。
……
……
陳閑走來小偏廳時,喬美人已經自顧自地坐在賓座椅子上,陳閑在她對面坐下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女子。
喬美人左手掌扇著風,右手扯動著領口透氣,故意露出蠱惑人心的媚笑:“是不是覺得我很美?”
陳閑微笑不語。
她眼波流轉,繼續保持著這種媚笑,柔聲說道:“雖然我是公主的人,但你可是公主的男人,你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看看,真的沒問題?你難道一點也不擔心,就不怕我告訴公主,說你見異思遷?說你吃著碗裡的,還惦記著她鍋裡的?”
陳閑笑著問道:“你如何證明你是公主的人?”
喬美人蹙眉,左右手動作停止住,這本就是故意做給陳閑看的,現在變回原樣,語氣有些氣惱:“我需要證明?”
陳閑看著她:“你覺得呢?”
喬美人仔細一想點點頭:“有道理,口說無憑還是謹慎些好,那我告訴你一個關於公主的秘密?”
陳閑笑著搖頭:“既然是公主的秘密,你說的是真是假,我怎麽知道?”
“你怎麽這麽多事?那你說,叫我如何證明?”
“這是姑娘你自己的事了。”
喬美人瞪眼不語,她曾與阮紅瘦常年相處,兩女性格多少有些相似,都不是那種很有耐心的人。縱然喬美人比阮紅瘦稍有耐心,但也比較容易急躁,一急躁起來就會忘記一些事,而現在才記起自己出門之前揣著公主傳書,她急忙從腰間掏出那一紙傳書,將傳書紙條用兩手指頭豎著拉開,伸直雙臂展示在陳閑眼前。
“喏,看見沒……”
她直截了當,且毫無保留說道:“公主的字跡你應該不陌生吧?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是我們今早才收到的飛鴿傳書,這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刺客門配合風雨樓殺無赦,而我……正是江南一帶風雨樓的掌管者喬美人。公主已經知道有人要殺你,這才傳書給我們,下令我們出手替你解圍,若非如此,你以為我會無緣無故過來找你?會告訴你刺客門和風雨樓這些涉及到公主本身的重大機密?你若不信,大可以向公主傳書求證此事真假。總而言之,你只需把你知道的線索或者懷疑對象告訴我們,那這件事你不需要多管,站一邊看戲就好,我們自會幫你乾乾淨淨的解決掉,也會及時轉告你事情的進展。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現在有什麽疑問盡管問,我能告訴你的一定告訴你,不能告訴你的,你問也白問。”
陳閑看著喬美人,看著傳書上十一個字,他自然認得京都那個妻子的字跡,況且對方已經把話說得這麽直接,敢說出可以向京都天陽公主府求證真假的話,那這件事值得懷疑的地方並不多,可信度大概將近七八成, 反正隨時可以求證。
他笑著點點頭,豎起兩根手指頭:“兩個問題。”
喬美人收起傳書,三兩下將之掖回腰間絲帶,揚一揚下巴,說道:“你問吧。”
陳閑縮回一根手指:“第一個問題,公主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他覺得這一點最是出人意料,因為知道有人要殺自己的人並不多,知道自己躲在湖光書院的人則更加少,他非常好奇,京都那個妻子究竟是怎麽知道自己這件事的。這個問題讓喬美人陷入沉默,她現在腦中回想的是,阮紅瘦之前說的不能暴露身份,不想讓小白臉知道自己的這些話。阮紅瘦如今混在誅興盟這群前朝余孽當中,真實底細一旦被誅興盟發現,必會招來殺身之禍,即使陳閑並非外人,喬美人絕不想讓陳閑知道阮紅瘦也是公主的人。
她想到此節,果斷說道:“你不用管公主是怎麽知道的,這與你毫不相乾,你趕緊問下個問題吧。”
猶豫這麽長時間,誰都能看出必有隱情,陳閑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暫時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直接說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你們打算怎麽做?你們有多少人?你們知不知道對方有多大勢力?”
“你這是三個問題,前面兩個我不能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看來你果然有線索,那我要反過來問你,對方是什麽人?”
小偏廳安靜片刻,陳閑擲地有聲道:“梅花幫!”
“什麽?是梅花幫?”
喬美人神色微變,她大抵從未想過會是梅花幫,毫無疑問也非常了解這頭江湖惡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