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行進,將近半刻,幾人才堪堪到達。
山路難行,但柳暗花明而後,卻是一片祥和。
雞犬、阡陌、良田、美池以及農夫;
石案、清酒、房舍、婦人以及道士;
李陽冰瞅了幾眼,隨後便收回目光,跟在了李伯禽的身後,亦步亦趨地邁動著步子。
“阿耶、阿娘……”
隨著稚嫩的聲音響起,農夫、農婦、道士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
“明月奴?這是……”一身農婦裝扮的女人看見了兒子牽著一匹白馬,身後是馬上的女兒、以及一個陌生男子。
許氏跨過門檻,向著二人走近;農夫和道士也紛紛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李陽冰見到了幾人疑惑的神色,於是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趙郡李氏陽冰,拜見太白兄、許夫人。”
“趙郡李氏?”
農夫點了點頭,旋即放下手中的鎬頭,走出田地,躬身還禮道:“隴西李氏白,見過公子。”
“隴西李氏?你不是我趙郡……”
李白輕笑一聲,問道:“既為李氏,何必分得這麽細致;普天除卻皇室,天下李氏皆為一家,何必執念於區區郡望。”
李陽冰又被噎了一下,旋即輕出口氣,不再理會這個問題。
左右趙郡李氏人丁興旺,不在乎一個李白。況且此行目的只是要將李白忽悠去洛陽,至於其他的……
馬背上的女孩兒看見母親靠近,澄澈的眸子瞬間被霧氣彌漫。
“阿娘,平陽腳疼……”
許氏看見女兒的可憐模樣,輕哼一聲,看向李伯禽,問道:“明月奴!你妹妹這是怎麽弄得?”
李伯禽看見許氏有些生氣的樣子,不由一陣心虛,旋即微微鼓嘴,說道:“阿娘,孩兒和阿陽上山玩耍,妹妹不小心傷到了腳腕。然後遇到了這位先生……”
許氏輕松口氣,白了一眼鬼靈精的女兒,旋即轉身說道:“妾身多謝李先生施救……”
李陽冰頷首,拱手回禮。旋即走向李白,說著,指向了自己的白馬:“某自洛陽奉承王命南下尋找太白兄,途遇令愛、令公子不順,這才結伴而行。”
李白看了眼兒子,又看了李陽冰幾眼,旋即點了點頭,走向石案。
說道:“未曾想是洛陽貴客,某家清寒,薄酒一壺、清茶幾盞,若是招待不周……還請公子海涵。”
說著,坐到了石案旁的胡登上,奪過道士手裡的酒壺,慢慢飲了起來。
許氏見狀微微苦笑,向著李陽冰屈身一禮,便帶著兒女、女兒進了石屋。
道士起身,行禮道:“貧道胡紫陽……見過貴公子。”
李陽冰覺得李白的態度有些清冷,不由微皺起了眉頭……
“你說,你是奉承王命南下尋某,怎得,可是那京中權貴想起了某這伶人一般的詩才?”
李陽冰走近,對著胡紫陽還禮,坐了下來。說道:“太白兄誤會了。某來此乃是奉承壽王殿下之命,前來送兄一段機緣。”
“機緣?”李白放下酒壺,揉了揉兩頰的僵硬,問道:“壽王,某有所耳聞。好像是……那個衛尉卿張垍的外侄。嗯,據說此子頗具恩寵?”
胡紫陽看著,頷首撫須,知道心中眷戀仕途的李白對於貴人的看重,已經心動了。
…………………
“什麽機緣?”
李陽冰笑了笑,說道:“太白兄已經入贅許氏,科舉已然無望;可若是不能科舉,
太白兄胸中才學、心中抱負豈不是無處頌揚?” 李白輕哼一聲,問道:“某胸有驚雷,立志實現心中抱負,可乎?”
李陽冰頷首,說道:“太白兄莫急,某此行,便是帶來了殿下的恩惠。”
“嗯,說來便是!”
胡紫陽伸手示意,打趣道:“還請陽冰兄及早明言,某家太白兄心中可不是如這面上平湖一般……”
“你這牛鼻子……”
李陽冰微微抿嘴,說道:“太白兄,壽王殿下已向聖人呈請,將於幾日後舉辦一場詩會,而此中的第一甲……”
李白眼角一跳,問道:“可否高居廟堂,功至兼濟天下?”
李陽冰愣了愣,旋即眼睛輕眨,說道:“第一甲可入尚書六部二十四司、亦可入翰林麗正,天子親隨;是文是政,全看這第一甲的意願。”
李白脖子微怔,旋即澀聲問道:“此言……當真?”
李陽冰點了點頭,眸子盯著石案上的紋路,說道:“此事無誤,太白兄盡管放心。目前詩會遴選范圍僅限於河南道之地,嗯,按照張相的改製而言,那就是都畿道、河南道。”
胡紫陽製止想要發問的李白,出聲問道:“那這位殿下是如何得知、又為何選擇太白此人?”
李白愣了愣,旋即輕輕點頭……自己被這個機遇迷惑,竟然忘了這樣關鍵的事情。
李陽冰抬起頭來,盯緊了李白的眸子,說道:“壽王殿下知曉此事……蓋因衛尉卿與殿下有些交由,而壽王殿下聽聞宗之兄、智興兄、以及西京無數豪胄對太白兄多有誇讚,心中好奇之下,不忍明珠蒙塵,特意派遣某來此處尋太白兄奔赴東都,博力一場。”
胡紫陽聽聞李陽冰說完全部,不禁皺起了眉頭,眸子間略顯不解。
“砰!”
“哈哈, 如此甚好!”伴隨著石案的低沉聲響,李白大笑一聲,咧起嘴角,起身朗聲道:“雲帆已掛,滄海可濟!”
旋即忽地轉身,坐在了胡登上,笑道:“某李太白等候機緣已久,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
“想那李北海再是明眼,也斷斷料不到某今日的機緣!”
“渝州李邕輕棄、禦妹尋訪不遇、許家……某李太白潦倒日久,沒曾想宮中貴人依舊記得某李太白此人!”
“來來來,紫陽道長、陽冰兄弟,與某痛飲、痛飲!”
胡紫陽看著明顯興奮起來的李白,吞下了勸說的話。歎出口氣,確實……太白兄為了仕途,為了他胸中的抱負,他確實吃了太多苦楚與刁難。
開元七年拜訪李邕,開元十五年入贅許氏,開元二十年尋訪玉真不遇……自己知道的就有這些,不知道的甚至更多……
李陽冰握著李白硬塞給自己酒杯,仰頭灌下,掩住了疑惑的眸子……雖然有些搞不懂李白的堅持,但大抵只要完成了任務就好,至於他那什麽抱負不抱負的……又乾自己何事?
…………………
許氏在石屋內聽著外面的喧囂,輕歎口氣……
這個男人對於做官的執念還是這麽深重,可他也不想想,可這天上哪有飛來的機緣?
若是不付出一些代價,機緣也會變成催命的毒藥……吃不吃得下,全看自己的造化。
轉身,看向了扮作可憐的李平陽……難道說,皇子的話還能比駙馬的話可信?
癡兒,到底還是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