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晌午,就在楊慎矜對著太倉諸多官吏下達命令的時候,從左衛、金吾衛中也運送出了成桶成桶的巴菽汁。
巴菽汁從太極宮東側出發,排成了連綿的車隊,分赴各坊。
而與之同時,深感“勢單力孤”的李清也來到了崇仁坊。
崇仁坊
在崇仁坊與平康坊之間的春明大街上,兩個身著粗布衣的男子牽著瘦馬一前一後的走在路上。
這兩人正是與韋昭訓有過幾面之緣的崔公子與其家奴。
後面的家奴對著周邊打量了一段時間後,這才垂首低歎口氣。牽馬走到崔公子的身邊,俯身低聲說道:“公子,這長安雨停已有三日,聖駕離京也有三日。可這府君至今還不放糧,這未免太過嚴苛了些。”
前面的人搖了搖頭,回道:“嚴不嚴苛暫且不知,但某料定這放糧之人恐怕不會是裴府君。”
家奴大感疑惑,問道:“公子如何得知?”
崔公子輕笑搖頭,說道:“裴耀卿去年在河北道征戰,在信安王帳下統算糧草而聞名中樞。此人“算才”出身,焉能不懂……關中糧草不足以給養長安的道理?”
崔公子舒了口氣,又繼續道:“而今年,裴府君自被聖人宣調入京至今已有八月。裴府君若要進入政事堂……此時,正是最為關鍵的時候。”
“試問,裴府君會犯此疏漏嗎?”
哎?對啊。
裴耀卿管理糧草出身,對於糧草消耗一事,應該深有心得。可如今並未及時放糧,反而拖上了三天,這倒是不符裴耀卿一向穩健的作風。
家奴似有所感,應和道:“一個懂得糧食狀況,行事又是一向穩健、不冒風險的賢臣,已不管理此事……公子的意思莫非就是指,裴府君應當有其他要職在身?故而……”
“確實如此!”
“看來,崔公子卻是一個通透的人。”
崔公子剛剛肯定家奴的回答,卻聽見了一聲清脆的回聲。聽見這略有些熟悉的聲音,不禁有些愣神,待反應過來,直接抬頭看向了來人。
驚喜道:“咦?這不是毛公子?”
李清聞言,嘴角不由得一抽。帶著南霽雲走近這主仆二人,行禮道:“某見過崔公子……”
崔公子一笑,回道:“看來那日鳳棲樓之行,毛公子竟還記得?”
“崔公子不也是一樣記得?”
李清笑了笑,又饒有興趣地看向了家奴,問道:“你不妨猜猜,裴府君會有何要職?”
裴耀卿會擔任其他什麽職務?
家奴眨了眨眼,看了眼李清,又看了眼崔公子,見自家公子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不禁也犯起了嘀咕……
莫非公子連這個也猜到了?
家奴長歎口氣,明明平日裡都在一起讀書,為什麽差距這麽大……
家奴苦笑一聲,低頭說道:“某不知。”
李清搖頭輕笑,又看向了崔公子,問道:“適才你的家奴在你的提點下,他才知道這放糧主事已經更換人選,崔公子可能猜到裴府君會主理何事?”
崔公子輕輕一笑,正欲回答。
卻看見了李清一臉考較的神色,不禁撇了撇嘴,隨即看向了家奴,問道:“某且問你,自關中久雨及至如今已近一月,你可曾得到一絲江南漕糧進入關中的消息?”
家奴搖了搖頭。
崔公子又說道:“然,朝堂袞袞,賢德之士數不勝數,肉食者應當知曉,僅憑關中所產的粟米……養活長安人口決計不夠!”
“你說,
即便如此,卻仍出現此種情況……是何原因?” 家奴聽到這裡,心中仿佛有了一絲光亮,卻始終想不通透。
撓了撓頭,躬身回道:“公子是說……目前有人在整頓大運河漕運?”
崔公子一笑,看向李清,說道:“某在崇仁坊宅居,多日未曾出舍。邸報也是未曾看過,能知曉這些,毛公子以為崔某的書童如何?”
聽到自家公子的話,家奴也有些尷尬……
把話說到這份兒上,誰都該知道,裴耀卿去幹嘛了。你還問他……我怎麽樣?
家奴心中不禁有些羞射……
李清聽見崔成甫的話在微微愣神的同時,不禁有些疑惑,看向身後的南霽雲,問道:“崇仁坊內未曾張貼朝廷邸報?”
南霽雲尷尬一笑,躬身回道:“崇仁坊位於城北,當朝堂詔令初下時,坊內泥澇均未處理,想必邸報……也因此而未曾張貼。”
哦。好吧。
李清嘴角不由得一抽,隨即看向崔成甫的眼神也是不禁有些佩服。
連邸報都沒看過?能推出來這麽多?這位崔公子怕不是姓狄仁傑的狄吧?
這位崔公子剝絲抽繭的能力,真是沒誰了……
南霽雲見幾人的話題說到此處不再繼續,便低聲提醒道:“郎君,城東諸坊還有諸多地方未曾布置,可要繼續視察?”
李清聞言輕笑,知曉南霽雲從一開始對這災民一事便十分上心。點了點頭,便說道:“崔公子,某先告辭!”
向著崔成甫行了一禮之後,轉身離開……
“毛公子!”
崔成甫叫住剛轉身沒走幾步的李清,急聲問道:“毛公子可知……如今誰在長安負責放糧一事?”
哦?
莫非這位還要送上門來?
李清一念至此,不禁微微咧嘴,一邊搖頭晃腦地走著,一邊笑著朗聲回道:“聖人十八子,壽王!”
壽王……李清?
崔成甫微愣……
壽王身為皇室中人,怎會從聖人手中得到如此重要的差事……
按照聖人的規製,不是嚴禁親王掌權嗎?
…………………
“公子,你看……”
崔成甫一愣,順著家奴所指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一群身著左衛軍服的士兵抬著一桶東西走了過去。
崔成甫眉頭一皺,吩咐道:“去打聽打聽!”
“喏!”
家奴跑過去,攔住一個士兵。家奴掏出該送的東西,士兵說出等價的信息……
片刻後,家奴回來稟報:“公子,那是韋郎將麾下,桶裡放的是巴菽汁。”
“哪個韋郎將?”
“左衛郎將,韋氏諱昭訓。”
崔成甫驚訝……
世叔?
巴菽汁?
“詳細情況如何?”
家奴撓了撓頭,回道:“左衛郎將向壽王獻策,在放糧之時,摻入少許巴菽汁。在防止富民冒領之時, 亦能暫且壓製災民寒疾。”
哦?
崔成甫微微訝異的同時,不禁稍稍疑惑,韋家世叔一向敦厚,規肅,怎會想到這麽個“荒誕不經”的主意來?
怪了,還真是怪了。
壽王得權不說,就連一向敦厚的韋昭訓也能有驚人之舉了……
家奴在旁,見崔成甫想事想的入神,急忙出聲提醒道:“公子,郎君令我等即日返回洛陽,若是再拖遝……”
崔成甫笑了笑,看向家奴,說道:“今日你先返程,某先在長安留連幾日。待回洛陽後,你便向父親稟報,就說成甫有事處理,不日即回。”
不日……
家奴微微苦笑,問道:“公子決定了?”
要知道自家郎君乃是博陵崔氏之後,雖說郎君這一支較於其他支脈有些人丁稀薄,但對於子嗣的管理依舊執拗。
“你且回去就好,某先去韋家世叔府上看看。”
崔成甫說著,就揮了揮手,轉身牽馬南行離開了此處。
家奴看著自己公子的背影,搖了搖頭,低歎口氣。對於公子不願回家,自己也是了解幾分。
公子身處大家族,雖是長子,但二公子祐甫才是嗣子,大公子在家中也是不受重視。大公子少有壯志,故而,此次長安聯絡韋氏之行,大公子才主動請纓,脫離洛陽。
大公子想要參加科舉,可郎君卻想要大公子此次回家憑恩蔭入仕洛陽陝縣……
唉~~
家奴長歎口氣,對著自家公子的背影留戀了會兒,便牽著馬向著東方的春明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