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遭受五花大綁的惡劣對待,那名什長還算客氣,不出惡言惡語,只是讓他放下長槍,徒手上路。
一路上先後看見三名士卒在受杖責,三人都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趴在那裡,隨著軍棍的一次次起落而連連慘嚎,叫聲傳出老遠。
看得出來,發生了今日這檔子事,營中收緊尺寸,加大了執紀力度。
卓軒想得很清楚,自己就算有罪,也是罪不至死。古時殺妻求將的吳起都能愛兵如子,頗具詩才的一代儒將郭登豈會視部屬如草芥!
如願懲罰了六個胡作非為的爛人,付出一頓杖責的代價還是可以接受的,如果郭總兵真狠心下令杖責的話。
十一名騎兵分成兩列,中間夾著一個徒步士卒,出了軍營,沿東西向街道不疾不徐的西行,引來許多路人好奇的目光。
好在徒步者沒穿囚衣,沒戴刑具,否則,還真有點遊街示眾的味道。
他最終被直接帶進了總鎮署,拘在一間結實的磚房裡,騎兵離去,看守關上厚厚的木門,上鎖聲響過之後,卓軒就只能通過牆上唯一一扇高窗,遙望天邊的流雲了。
已是酉時時分,日影西斜,陽光照不進西窗,只有天邊的朵朵流雲,還有流雲間的片片蔚藍,讓人聯想起匆匆流逝的時光。
自投軍以來,不知不覺於軍營度過了近二十個日日夜夜,遺憾的是,上元節在緊張的練兵中恍然度過,一點感覺都沒留下。
而整個正月也將很快逝去。如今的軍旅生涯與山居的日子相比,除了日漸轉暖的天氣,好像察覺不到任何明顯的變化。
往日幽居於山洞,今朝蝸居於禁室,區別僅此而已。
心中還是有些遺憾的。
“唉,練兵剛有起色,就出了這檔子事!”他喃喃道。
外面兩名看守在小聲交談。
“這小子膽真大,入營才幾天呀,就敢帶兵擅出軍營,照說,像他這樣的觸犯軍紀者,本該先重打二十軍棍,再來這裡養他開花的屁股!”
“誒,這事恐怕不簡單。聽說那幫衙役強擄此人的妹妹,你想,募兵與咱們牙兵一樣,極少有人攜帶家眷,這好不容易收留了個帶家眷的吧,家眷還受衙役的欺負,行伍中人哪受得了這等鳥氣?不消說,軍中肯定有許多人在為這小子打抱不平,此事難辦啊!”
“說的也是,你說這小子怎麽就這麽讓人頭疼呢?明明觸犯了軍紀,別人還不便打他的屁股,打了怕惹眾怒,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兩難!”
“誰說不是!不過,咱們頭疼個甚?該頭疼的是總鎮署的那些大人物,要是多收幾個像他一樣的部屬,郭總兵沒準一夜之間就白了頭。”
“誒,聽說當時動手傷人的不止他一人,好幾個呢,郭總兵家的······”
“噓,小聲點······”
接下來,二人之間的交談變成若有若無的耳語聲,一個字也聽不清楚了。
原以為獨居一室,外帶看守站崗,關禁閉的待遇還是蠻不錯的,可眼下在禁室裡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卓軒就覺得百無聊賴。
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逮住看守交談的機會,正好過過耳癮,這還沒聲了。
娘的,再不大點聲,勞資就把郭嫣給抖出來,便說你兩貨嘴巴漏風,一不小心出賣了郭總兵的女兒!
卓軒來回踱步,借助暗淡的天光,順便打量室內的陳設。窄小的木板床鋪,外加一張簡陋的方桌,
一把杌凳,就是這間陋室的全部家當。 外面的耳語聲也消失了,卓軒就這麽緩緩的踱來踱去,間或小坐片刻,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面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
“站住!”
“我給卓軒送點吃的。”好像是呂良的聲音。
“不行!要見此人得總鎮署······哦,原來三小姐也來了,得罪得罪。請!”
郭嫣?
卓軒吃了一驚,他可不想見這個災星,今日要不是她圖爽率先下狠手,當時的局面完全可控,不至於鬧得最後收不了場。
而且,搞得一死五傷,二十兩銀子、一枚玉佩,這筆債權只能作廢,她得賠!
木門一陣響動,接著“吱呀”一聲開了,兩名中年牙兵在門口晃了一下,旋即消失。
只有呂良一人走了進來,卻不見郭嫣其人。
呂良一手夾著軍被,一手提著竹製食盒,“卓兄弟,林把總命我送床被子來,我順便給你帶點吃的。”
將被子放床上,食盒放在方桌上,也不客氣,挪挪杌凳,彎腰入座。
“多謝呂兄。”卓軒隻得坐床上,想林峰打發呂良前來“獻殷勤”,自然是讓鐵定會與毆人致死一事撇清乾系的呂良做些補償。
呂良若有所思道:“哦,聽說林把總派人在暗查那六人往日的所作所為。”
聽了此言,卓軒並不覺得意外。林峰的意圖很明顯,那就是做足功課,反戈一擊,讓軍方這邊完全佔據道德高地。
林峰打算撇清其他涉事者的乾系,也想幫幫卓軒這個主責任人,所以,卓軒到時候只須做個聰明人就行了。
“卓兄弟,林把總說毆人致死一事系你一人所為,我心中不安,明早便去總鎮署說出實情,大家不妨都站出來,不能讓你一人受委屈。郭小姐也有此意。”
別提那個災星!
“萬萬不可!”
卓軒掃了呂良一眼,見他一臉的真誠,不似故作姿態。
“這不是人多就能大事化小的。如何懲治我,本來總鎮署一幫人還有爭議,可嚴可寬,而一旦郭嫣牽涉其中,治軍極嚴的郭總兵就只能從嚴懲處了,否則有親親相護之嫌,若是嫌疑坐實,往後郭總兵還如何治軍?”
呂良怔了許久,“還是你想得周全!唉,也不知總鎮署哪天傳你問訊,你得趕緊想想到時候該如何應答。”
望望門外,見暮色已至,回過頭來從食盒中取出一壇酒、一盤整雞,放在桌上,“這是五味蒸雞,酒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酒秋露白。”
起身提起食盒道:“我走了,想吃椒末羊肉麽?想吃的話,明晚我就再來。”
“想吃!嘿嘿嘿······呂兄,過些日子我請你吃肉。”
呂良目光一滯,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停的炒冷飯,我去!
······
晚飯後陳密獲準出營,買了一罐好酒、一包糕點,來到一個遠房伯父家中。
一名身著武官常服的軍官坐在正堂上,此人年近五十,名叫陳皋,五短身材,長著滿臉絡腮胡子,目光犀利,正是常到營兵校場巡營督訓的軍官,官職為都指揮僉事,與指揮使一樣,正三品品秩,但職位在指揮使之上,屬於將軍級別的人物,可出任遊擊將軍。
“伯父,侄兒看您來了。”陳密進門後麻利的將禮物放在案上,然後衝陳皋恭敬的點頭哈腰。
來人畢竟不是自己的親侄兒,陳皋面無表情的瞥瞥桌上的禮物,淡淡道:“你有事?”
“不瞞伯父,聽人說,林把總打算挑兩名表現最為出色的伍長直接升任隊長,戰時可作哨官用,統領百號人,侄兒正是為了此事而來。”
陳皋慢慢吞吞抬起頭來,“你和那個叫什麽呂······良的伍長不是表現最出色的嗎?有什麽可擔心的?”
“伯父有所不知,林把總不知何故總是偏愛一個叫卓軒的伍長,侄兒擔心自己會被人踩下去。”
“卓軒?”陳皋總算動了動身子,“這名兒倒是耳熟,哦,就是那個帶兵最差勁的伍長?”
“正是此人!這小子明知伯父您身為總鎮署的將軍,還處處與侄兒過不去,總想踩侄兒一腳!”陳密煽惑道。
陳皋怔怔望了陳密一會,微微皺眉,“莫非那小子與郭總兵沾親帶故?”
“不,不是,那小子就是一個流民,郭總兵的女兒看他極不順眼,有機會就給他苦頭吃。”
“這樣啊······”陳皋緩緩起身,“一個流民小子,竟敢如此張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伯父,這小子今日與人······不,是他一人擅離軍營,對大同府衙役動粗,致一死五傷,已被總鎮署禁錮。”
陳皋徐徐點頭,“這就好辦了!”
陳密見狀大喜,“等侄兒有了出息後,再來孝敬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