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兄一向低調,不顯山不露水,但旁人看得出來,柯兄志在連中三元。”與忠厚的柯潛不同,吳匯相貌不俗,說話時表情生動,顯得其心思極為活泛。
“哪裡哪裡。”柯潛連連擺手,“柯某自幼愚笨,肚中那點墨水,豈能與吳兄相提並論?對柯某而言,能中一元,足矣!”
這就較上勁啦?
“能中一元”可做兩種解讀,既可解讀為此前考中解元,柯潛已經心滿意足了,不再奢望考中會員甚至狀元;又可解讀為在接下來的會試、殿試中,柯潛隻取一元就行了。
這一元該不會是指狀元吧?依照柯潛名字的諧音,科,潛,乖乖,科考還是極有潛力的嘛!
福建與江西兩省的解元碰到一起,雖未撞出火花,卻也不經意的流露出了各自的小心思,言外之意耐人尋味。
從兩人的交談中,卓軒得知,柯潛並不是學霸,小時候讀書總不開竅,私塾先生都對他絕望了,打算卷鋪蓋走人,可柯潛自幼重情,一路送先生,送出很遠,遲遲不願分別,終於感動先生,他的學業得以繼續。
柯潛的功名完全是天道酬勤,上天愛笨小孩,是他二十余年寒窗苦讀讀出來的。
與之相比,吳匯才是真正的學霸,自幼聰慧過人,十六歲考中生員,七年前中舉,本來可以乘勢而上,於次年進京參加春闈,若如此,說不定早就是進士了。
不料鄉試之後,吳匯害了一場大病,直到去年才徹底痊愈,這讓他的登科時間晚了六年。
柯潛與吳匯聊著聊著,就把話題聊到了卓軒身上。
“卓兄弟莫不是順天府學或某州學、縣學中的生員?”
“不,我尚未參加童試。”
“這······”
莫說吳匯,就是柯潛聽了此話,也是一臉的詫異。
連童試都沒參加,卓軒的起點離鄉試、會試、殿試的距離顯然還很遙遠。
柯潛輕歎一聲道:“看賢弟的衣著,想必家境不錯,寒窗苦讀非一朝一夕之功,短則十余年,長則數十年,你受得了其間的清苦麽?”
卓軒冷靜想了想,這個時代沒有什麽好玩的手遊、電遊,也沒有太多好看的雜書,自己也好像不怎麽會撩妹,再說,府州縣學裡全是男子,無學妹可撩,等商務步入正軌,應該能夠靜下心來,用大把的時間進學。
誘惑少了,自己或能成為一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想到這裡,卓軒點點頭,不過,心中尚存一絲疑惑,就小心的問道:“我能對四書五經的某些知識點提出質疑麽?”
聽罷此言,柯潛與吳匯頓時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吳匯的臉色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道:“小兄弟好有個性,不錯。”
柯潛卻一臉嚴肅的道:“萬萬不能!”
卓軒心裡頓時打起了鼓,唉,就怕自己的“中二病”屆時再度發作,若公然口出狂言,不敬聖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想中國的教育體制好像幾千年都沒怎麽變過,從來都不注重培養人的獨立思考能力,眼下學習儒學,就得首先將其神聖化,對儒學保持宗教般的虔誠,學堂上只有信仰,只有服從,沒有質疑。
好吧,體制贏了,儒學贏了!卓軒暗暗告誡自己切莫像另一個時代那樣,太把自己的胡思亂想當回事。
可是,心中仍有分不甘。
“我能在策論中,針對時弊,從儒學之外尋找對策麽?”
吳匯早料到卓軒會有此問似的,哈哈笑道:“小兄弟真乃奇人,好可愛!”
柯潛那張並不怎麽白的臉越繃越緊,“你如此心性不定,如何進學?科考答題是代聖賢立言,即便言及時弊,言辭也不能太過極端,要把自己想象成聖人,站在聖人那個時代,會針對現今的時弊說出怎樣的話來?這才是你該想的!”
溫文爾雅也能切中時弊?再者,用數千年前的古老知識來給當今的時弊開藥方,且僅僅是憑借不具任何操作性的空泛言論,管用麽?
卓軒突然想起宋代大儒張載的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四句話的語意無比精妙,如絕世水墨畫一般,可掛在牆上供人欣賞,供人品味,然而,難以付諸實踐。
就說那句“為萬世開太平”,怎麽做?誰能做到?似乎找不到答案。
“難道世人僅憑言論就能征服天下?”卓軒恍恍惚惚的問道。
吳匯側過頭去竊笑,柯潛陰沉著臉,幾乎是咬牙道:“不是征服,而是教化!”
好吧,姑且認定說教可以教化天下眾生好了!
卓軒不會較真,他並不指望能從進學中學到治國平天下的真本領,在順天府或宛平縣某個角落裡,找一張書桌,嘗嘗書香四溢的味道,順便撈個足以憑此立身處世的正經身份,這是他打算跨入學堂的唯一動機。
“二位兄台莫要譏笑,我有時候喜歡胡思亂想,不過,等他日進了學堂,我將潛心求學,斷然不會被雜念衝昏頭腦。”
柯潛長長舒了口氣,“賢弟方才那些說辭倒是嚇著愚兄了,還好,賢弟也認為那些只是雜念而已。”
吳匯又與柯潛閑敘片刻,便起身告辭,臨行前拍拍卓軒的肩頭,笑道:“當今世上,像小兄弟這樣的人倒是少見,有趣!”
柯潛卻滿腹心事似的,留住卓軒叮囑許久,什麽心無旁騖呀,尊師重道呀,等等,聽得卓軒耳朵都起繭子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發覺陳玨躺在榻上,弓著身子,睡得鼾是鼾屁是屁。
卓軒上前一巴掌拍醒陳玨:“起來!今日客棧中六十余名士子的晚膳,由你買單。”
陳玨爬起身揉揉眼睛道:“我隻想為你買單。”
“仔細想想吧,六十多名士子,即便考不中進士,憑其舉人的身份,他們也能候任補缺,一大幫青天大老爺啊,多麽寶貴的資源,你只須付一頓晚膳的銀子,便能結交無數官老爺,一本萬利,你賺大發了!”
陳玨嗤了一聲,“屁的青天大老爺,六十多人中,能出一個於謙便該謝天謝地了!不過,話說回來,晚膳我請你,他們可以跟著沾光。”我主明疆